01
昨天,是愚人节。
睡前,我接到个微信,是小青发来的。
白底绿色的对话框里,她朝我发了个笑脸。躺在床上,我回了个笑脸。
她说;你知道吗?我现在,在别人的床上。然后,她的通讯就断了。
发微信、打电话、申请视频通话,如同石沉大海,一切都没有回复。
我盯着手机上那熟悉的头像,盯了许久。
绿色的对话框里,字体黑亮黑亮的,如夜般寂静。
02
我跟小青认识十年了。
高二的时候,也是愚人节的那天早晨,我坐在角落看窗外。课室里乱糟糟的,也不知道老师在讲什么东西,没人听,估计他自己也不在乎。
非重点学校里的非重点班,高考什么的,就跟天上的浮云一样。吱地一声,身旁座椅被拉开,淡淡的清新气息,还不等我转身,一个脆生生的声音对我说:你好,我能坐在这里吗?
是一位女生,阳光洒在她白皙的脸颊,她挽着齐耳短发,朝我怯生生地笑。
她说:你好,我是转校生,我叫小青。
朝她笑笑,我说,知道吗?咱俩有缘。
小青吃惊地看着我,眼神慌乱,脸色微微发红。“你有姐姐吗?”
我咧开嘴朝她发笑,
“小生姓许名仙。”小青脸色唰地变了。03
我知道,我喜欢口嗨这点很讨人厌,一点也不有趣。
不过,我就是改不掉。
跟我坐同桌的,通常几天下来就受不了了。有个胖子跟我坐了一周,我敬他是条汉子,转学的时候我特意去送他了。坐在出租车后座上,他看我的表情就像是见了鬼一样。
不过,小青好像是个例外,她跟我坐了俩学期,还是每天有说有笑的。
你怎么不吃午饭啊?有天,她这么说。
我笑笑,在等你姐姐嫁给我,做给我吃啊。
讨厌,没正形。
她甩给我一个马尾辫。
第二天,
午餐的时候,小青捧出便当,放到我的桌前,她用胳膊肘碰了碰我,说:我,我今天做得多。你吃点吧。
同时,埋头吃饭,黑发垂下来遮住了她的脸,我只能看到那白嫩的脖颈。
米饭濡软,青菜翠绿,相比于小青自己那份,我面前的这份多了几片牛肉。
我吃了那份便当。
那是我上中学以来,第一次有午饭吃。“你做的?”
吃完后,我擦擦嘴巴,用她怯生生递给我的手绢。嗯。
她低下了头。
好吃吗?
我没有直接作出评价,而是换了种方式。“做我女朋友吧。”我说,
“回头考不上大学,清华园门口一起卖便当。”
高考临近,最近一次摸底测试中,我照例全科不及格,她照例全科130+。所以,那是一句笑话,带着玩世不恭,对自己的嘲讽,还有,对她隐隐的妒忌。
她低着头,沉默了良久,我忽然有点后悔,那么聪明的女生,怎么会听不出我话中的讥讽、浅薄?
我伸出手,打算拍拍她的肩膀,向她道歉。
手刚刚扬起,她便倒在我的怀中。
她的身体,温热而微颤;她的呼吸,急促而香甜。
我搂住了她。
04
我没有去卖便当,她也没有像三重门里那样,故意做错题,考上和我一样的三流学校。
分手的那天,站台人很多,乱糟糟的,就像那个我已经熟悉了的教室。
那个我刚刚开始留恋,就不得不离去的教室。
她抱着我,久久不肯放手。
“别这样。”我说,“人都看着呢。”
人确实都看着呢。
她纹丝不动。
“我这是上学去,又不是去喂大鱼,最多,我一个礼拜给你写封信
她还是纹丝不动,胸前,我的T恤湿了好大一片。
“再这样,我可就不走了啊。”
那张秦皇岛的车票已经在手中揉皱,我说,
“我回头就骑个三轮车蹲在清华园门口,出来进去的人我都跟他们说,你好,买盒饭吗?我是冯小青的男朋友。”
那场面,够滑稽吧?我笑了起来。
从我怀中仰起头,由于哭泣的缘故,她的妆花了。
认识她一年零三个月,445天三小时零7分,这是我第一见她化妆。认识她一年零三个月,445天三小时零7分,这是我第一-见她化妆。
平胸而论,妆画得很丑,跟鬼画符似的。
你说的是真的吗?不走了?
很丑的妆下,是模糊的泪眼,我反应不过来,点了点头。“真的。”
她破涕为笑,松开我,伸出小指,要跟我拉勾。
“我是说,你的妆是真的丑。
我没有去清华园卖便当,我上了那辆北上的火车,去到了一个冰冷的海边城市。
我没有给她写信。
05
我上的那学校,叫什么什么造船技术培训学院。
简单点说,就是学焊接,别看名字叫造船技术,其实出来以后都奔了建筑工地。
船壳焊接那种技术,这种三流学校,还是算了吧。好歹学门手艺,出来有碗饭吃,不要再拖累家里。选学校的时候,继父就是那样说的。
我觉得他只是纯粹地想让我离他远点。
“那你可得记得给我妈上坟儿。"临走时,我是这么说的。
他沉默良久,出奇地没有揍我,那枯树皮-样老脸居然颤抖起来,他哭了。
其实他是个好人,我懂,我就是这张烂嘴,说不出好话来。
到学校第三个月,我开始在外头接私活,我用打工赚的钱买了些海产,寄给他,让他补补身子,别跟我妈一样死那么早。
从邮局出来,我脚步僵住了。
熙熙攘攘的人流里,暖暖的阳光下,她站在我面前。毛衣、牛仔裤,很随意的穿搭,人群里唯一的女神, 鲜亮的女神,我的女神。
惊不惊喜,意不意外?
她挽起我的胳膊,而我还穿着打工时的外套,灰尘染脏了围巾的真丝,过往路人投来诧异的目光。平胸而论,妆画得很丑,跟鬼画符似的。
你说的是真的?不走了?
很丑的妆下,是模糊的泪眼,我反应不过来,点了点头。“真的。
她破涕为笑,松开我,伸出小指,要跟我拉勾。“我是说,你的妆是真的丑。
我没有去清华园卖便当,我上了那辆北上的火车,去到了一个冰冷的海边城市。
我没有给她写信。
06
“以后,你别来了。”
分手的时候,我说。
她拉着我的手,低着头,说:
噢。
我说,“以后, 我去看你。”
总不能老让女孩子来回跑,你们说是不?
之所以做出那个决定,我完全只是出于安全性的考虑,是从绝对务实不夹杂任何个人感情的理性方向来进行思考的。
重点是,我身体好,来回都可以买无座,能省点钱。她眼眶红了,又钻进我的怀里。
她说:那你要天天来, 月月来,每分每秒都来。
听到这种要求,我虎躯一震,感觉身体要被掏空。
所以说女人啊,绝对是不能给好脸色的。
最后折中了一下,我一有空就去找她,最长间隔不能超过两个月。
你要是敢违约,我就……。
“那你就怎样啊?”我刮她小巧的鼻头,她朝我撅嘴。
那是一个暗号,于是我吻了下去。
“在你们学校,优秀男生肯定很多吧。”送她上车的时候,我问。
开口的瞬间,我就觉得自己很蠢,笨蛋,那地方,人中龙凤,你说呢?
--没有啊,都是女生。
她表情微变,回答得却很迅速。
她走了,那天晚上,十几个搓脚大汉的宿舍里,我回味着那个表情的变化,久久难以入睡。主要是熏的。
07
"你好,我是柳随风,小青经常向我提起你。
咖啡桌后的男生西装革履,脸上是既得天下的俾睨,他遥遥伸出手来。
他的手细嫩,像女生,我的手很粗,像枯树皮。
我们握了握手。“小青呢?”
我左右顾盼,在沙发里局促地挪动身子。我不是很喜欢来这种地方,无论是顾客的眼神,还是服务员的脸色,每一分每- -秒都透露着高端,透露着我和这里是多么的格格不入。
小青从不约我来这种地方见面。
“她很快就来。
对面的男生笑笑,他的笑跟我的笑不一样,我的比较粗俗,他的,比较优雅。
“我只是想要亲眼看看,能让小青经常提起的人,到底是什么样的人物。
说完这句话,他又开始笑,一种微微的、淡然的笑。
他看上去好像很满意。柳随风
小青推开咖啡馆的玻璃门,她看到了我,她脸色发白,她拽起我的手,拽着我走出咖啡馆,众目睽睽下。
我们沿着长街走了很久,一直走到人烟稀少处,她的手一直在颤抖。
在某个命中注定的十字路口,她站住,转身,双手拉住我。
你听我解释。
还有什么好解释的呢?我看向她的双眼,我也笑,像那个人一样笑。
可我怎么试,就是笑不出那样的感觉。
“放弃吧。
在小青赶来之前,男生开门见山,
“小青那样出色的女生,我能给她一切,你呢?除了浪费她的青春,你能给她什么?'
“为了那种独占的欲望,把她拖进你的泥潭里,这是爱吗?是贪
他的质问,声声入耳,
“爱她,就应该给她最好的。这不是竞争,期待爱人过上更好的生活,这是男人所为,这才是真爱。你真的爱过她吗?你真的替她想过吗?为你们的将来考虑过吗?
他的劝告,声声在心,
“她来了,我希望你能好好考虑。”
我考虑了很久,就在和小青-路默默行走的时候,现在,我看向她微白的面容,我挣脱她的手,轻轻拂过她额头的一缕乱发。
我说,“你爱我吗?”
她说:爱。
那不就结了?我微笑起来,抱住她,她在我的怀中,也微笑起来。
我们微笑着接吻,就在众目睽睽的街头。她爱我,我爱她,这不就结了?
考虑那么多干嘛?读书把脑子读坏了?
08
出国留学前,小青约我去她家。
放心,我爸不在。
我秒懂,女生总有长大的时候。有些事情,你不想要,却逃不掉,日夜担心,终究还是要来到。还挺押韵的,我随着哼哼激情摇摆。
怀着忐忑和激动的心情,我采购好了必备的东西,敲开她家的门。
“伯父好!”
她爸坐在沙发上,脸色阴沉,我深深鞠躬。
来就来了,拿什么东西嘛。
她笑吟吟从厨房出来,接过我手里的水果,近距离接触的时候,她偷偷捏我一下 。她轻声说。
我笑了,兵者,诡道也,实则虚之,虚则实之,说是爸爸不在,那爸爸一定就在,目的就是逼我见家长。
走过最长的路,就是女人的套路,我,早有觉悟。
那是我这辈子吃过的,最温暖、最祥和的一顿饭。
外面是39度的高温,为了不给小青丢脸,我还是穿了整套西装,甚至还请店员帮我打了领带。而且指明要男店员帮我打,我想,我再也不能去那家商场买衣服了。
不过那不是重点,重点是,外面明明是39度的高温,他爸爸还是特意开了空调暖风。汗流浃背然后是股间潺潺,最后顺着大腿流进鞋子里,不愧是我吃过的最温暖的一顿饭。
至于祥和方面,更容易理解。从我进门到吃完饭告别离去,他爸爸面无表情,坐在那里一句话都没有说过。整个餐桌寂静到掉根针都能听得一清二楚,气氛堪比火葬场,那还能不祥和?
吃完这顿我一生难忘的聚餐, 临出门前,小青想要穿鞋,被他爸伸手挡住。
“你留下,我送他。
噫,早知道他不是哑巴,其实我是攒了很多冷笑话想要说的。
没能在未来岳父面前好好展现我的天赋,可真是太可惜了。
说是要送我,然而伯父殿并未穿鞋,只是来到门口,指着我的鼻子,对我说。
“我女儿养这么大,不是为了便宜你这种混混的。”“给我滚,以后,不准你再见她。
09
其实我不是混混,认识我的人都知道,我是个很讲礼貌的人。
最多也就是.上学的时候,把几个男生打骨折打到住院而已。
看着让我滚的那个男人,我起身,松了松领带结。我扭动了一下脖子,筋骨发出连串脆响。
“怎么滴?你还想动手?”
伯父大人。上前两步,被小青拦腰抱住,她扭头看我,急得眼泪都要出来了。
你,你倒是快说点好听话呀。
哎呦呵?帮自个人是吧?让我说好听话是吧?可是你让我说的!
我冷笑一声、从腰后掏出家伙“嫁给我,好吗?”
单膝跪下、敬上。
这话够好听吧?
天外一声闷雷,小青和小青爸-起斯巴达了。我,我愿意。
这会儿,只剩下小青爸一个 人斯巴达了。可怜,可怜啊!
我们并没有结婚,毕竟,她马.上要出国留学,这一点是无可更改的。我就是算好了这一点,才能堂皇的使出刚才的那种绝学。
说冷笑话前,务必先想好退路,确定笑话本身不会成为现实。
口嗨了那么多年,这点常识我还是有的。
这个,我先留下。
她看着手中的戒指,我看着怀中的她。钻石璀璨,不如她的眼眸。
等我回来。
缓缓将戒指套入左手中指,她翻身,趴在我的胸膛.上。
拉勾。
我们拉了勾。
我说,我等你。
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没有口嗨。
10
时间回到当下,回到异乡陌生的床铺上。
我盯着手机,手机上她的消息还停滞在昨晚。你知道吗?我现在,在别人的床上。
我的心忽然很痛。
十年相知,真正相伴在一起的时间呢?有多少?
我忽然起她的那位大学同学,那位柳随风同学,他说的确实有些道理。
她需要的,我没能给她。
我嗖地起身,连洗漱都不用。乡村旅社门口,一辆破旧的皮卡停在那里,戴宽边毡帽的牛仔看到我出来,一边上车一边向我点头。
“去机场。”
乡间公路上,皮卡扭了几扭,轮胎发出刺耳尖啸。
“可,可是”
“没什么可是,我有急事,要回国。”
工作,可以不要,女人,我也可以不要。不过,有些事情,我必须当面看清楚,当面说清楚。
搭机、回国、落地。熙熙攘攘的走廊里,我-路狂奔,身后传来恼怒的叫嚷声,我充耳不闻。
我只想见到她。
结果,见到的却是她爸爸。
数年不见,伯父慈祥不减当年,我们并排坐了两个小时,他一句话没跟我说过。
“冯小青?谁是冯小青的家属?”
我跟伯父同时举起了手,我们对视了一眼,手又同时放下。“大夫让我来跟你们说一声,手术很成功。
护士走了,我长长地出了口气。
阑尾炎这种事情,可大可小,还好,她没事,没事就好。手术台那可不是谁都躺吗?那可不就是在别人的床上吗?
走过最长的路,就是女人的套路。
“我就想不明白了,我们家闺女她怎么就瞧上了你呢?”
医院缴费窗口续费的时候,伯父还是一脸的意难平。
这个问题,其实我也不太明白,你说我吧,没文化,爱打架,满嘴口嗨没- -个正型。小青她怎么就看上我了呢?
当我开始深思的时候,我的思绪就开始飘远,我的思绪一飘远,一些陈芝麻烂谷子就浮上心头。
高中校舍,体育课,我穿过静悄悄的走廊。刚打完球,出了一身的汗,买不起矿泉水不要紧,我有撅尾巴管儿。
静悄悄的走廊里冰冰凉,路过器械室的时候,我听到了-种奇怪的声音。热血涌上头顶,我冲了进去。
在那以前,我是从来不打架的,大家都知道我是个怪胎,一个只喜欢坐在角落里,静静看天的怪胎。
从那以后,我是个混混,恶名昭著的混混。我把三位品学兼优的尖子生打得骨断筋折,住进了医院。办公室里,继父给教导主任跪了,我才没被开除。
我去告诉老师,他们,他们不能这样对你。我拉住她,我冲她笑笑,我说。
“唔没事,你没事,揍好。”
她那时的表情我看不清,因为我的眼底充血。我的声音也含混不清,我舌头肿得像发糕,还掉了六颗牙齿。
正如我说过的,我从来没打过架,经验值没攒够。不要紧,她没事就好。
医院住院部的病床前,我握住她的手,她握住我的手,我们在笑。
其实生活就是这样的,没有太多理由,太多华丽的辞藻又或者剧情。
能在一起,就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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