奔赴

作者: 橘外 | 来源:发表于2023-12-13 17:02 被阅读0次

    文章系原创首发,文责自负。


    三叔的遗照,三婶坚持放了那张军装照,精神帅气,那是三叔和三婶相识时的形象。

    三叔和三婶的相识颇具有戏剧性,那年三叔回乡探亲的路上,一个女孩被一群人追着,见到对面有人来,被落了一段的追赶的人大喊,“捉住那个小偷儿。”三叔以军人的伸手一下就把女孩摔趴在地上,女孩闷哼一声,没有开口说话,疼得眼泪噼里啪啦掉下来,三叔低头看女孩,一双大眼睛里都是泪水,五官也很周正,怎么看也不像是小偷,心里暗叹,这年头儿小偷儿都这么漂亮了吗。漂亮归漂亮,小偷儿就是小偷儿,虽然知道她跑不了,三叔仍然死死地把她摁在地上。好半天,她才缓过疼劲儿,“大哥,我不是小偷儿,他们是卖我和买我的人家,我不愿意才要逃,他们追上我肯定逼着我嫁那个打死了老婆的男人,都说他老婆是被他打死的,他家还有一个三十多的光棍儿弟弟,有人说他们……,我……”女孩又羞又恼地说不下去了,三叔心里过了一遍,看这女孩可怜,不像说瞎话,心里信了一大半,可嘴上还是谨慎地问道,“你到底偷没偷东西?”女孩似是犹豫了一下,慢慢从兜里掏出一块儿手帕,敞开来,里面放着两张面值五十元的钞票。“这是你偷的?”看着三叔沉下去的眼神,女孩赶紧说,“也算不上偷,我以前打工的钱,都是我爸妈直接领了的,我这次只是拿了一百块,准备坐车逃跑用的。”看着越来越近的人群,女孩越来越绝望,看着三叔的眼神充满着祈求和希冀。

    “小伙子,谢……”一个满口黄牙的人,说着就要给三叔递烟,还狠厉地看了看被打趴在地的女孩一眼。

    三叔不由得皱了皱眉头,也看了看地上的女孩,用眼神询问这就是要买你的男人,女孩好似看懂了,微微点点头。

    三叔打断了那人,“等等,你和她什么关系?”

    “她是我媳妇。”

    “刚才不是说小偷儿吗?”

    “那不是怕她跑了嘛。”

    “你说是你媳妇,你们可有结婚证?”

    “这不正要去办嘛。”

    “那就是没结婚了,还不是你媳妇。她跑,你们一群人追赶,看看手里还拿着绳子,拿着棍子的,你们知道暴力干涉婚姻自由是犯罪吗!”最后这一句三叔说得疾言厉色。

    追来的人面面相觑,思量了一会儿,那个满口黄牙的人说,“我不管自由不自由的,她爸妈收了我两千块彩礼了,他就是我媳妇。”随行的人也跟着附和“对”。

    “这么说,除了暴力干涉婚姻自由,还有买卖人口罪?”三叔这么说就是为了吓唬来人,来人看看三叔的军人装束,想想他说的话,到底还是被唬住了。挣扎了一会儿,对着后面的一个五十来岁的中年男人气哼哼地说,“熊叔,人家说犯法,这可不关我家的事儿,钱是你收的,闺女也是你的,你说怎么办吧。”

    熊东河是三婶熊招娣的父亲,刚才的情形他看得清清楚楚,心里已经默默地盘算了一遍,越过了人群,经过黄牙时,暗暗使了个眼色,然后转身对着三叔陪着笑脸,“小伙子,是我们做父母的没跟孩子说好,我家招娣性子烈,这回回家我们好好跟她说,她要不愿意,我们就把婚事退了。”说的在情在理,三叔好似没有理由拦着人家亲爸把女儿带走,熊招娣眼见这形势逆转,顾不得疼痛,踉跄地从地上爬起来,忽地挎上三叔的胳膊,对着熊东河大声说,“不用说,也不用找了。这辈子要嫁,我就只嫁他一人。你们都回去吧。”

    这下子场面就混乱了,黄牙追着熊东河要钱,熊东河对三叔喊着要人,三叔想要走又被熊招娣拉着走不掉……几波人推推搡搡,眼看局势要失控,最后三叔扒拉下熊招娣死死抓着他胳膊的手,“不打一架,看来今天走不掉了。”熊招娣愣了一下,随即放开手,腿有点儿发抖,手也有点发抖,三叔把熊东河和黄牙两边的人各撂趴下两三个,才得以脱身。三叔在前面走,熊招娣一瘸一拐地在后面跟着。熊东河和黄牙恨恨地看着他们离去,可也没敢追。

    待离开那帮人的视线,三叔就让熊招娣赶紧拿着钱去坐车逃跑,熊招娣满眼流彩,不管三叔怎么赶她,她都跟在三叔身后。临近村子,村里人像看耍猴儿的似的看着一前一后两个人,还有那好事儿的,提前一步跑到奶奶跟前报信儿。奶奶正纳闷,一脸黑云又无可奈何的三叔和长相标致但一瘸一拐的熊招娣一前一后进了家门,奶奶顾不上问三叔怎么回事,赶紧让熊招娣进里屋脱下衣服查看伤情。奶奶看了伤口,倒吸一口凉气,赶紧翻找跌打膏药,给她贴上,一边给她揉着,一边询问了眼下的情况,熊招娣一五一十地说了,不过还是没下非三叔不嫁的那句话。奶奶弄清楚了状况,就把三叔就骂了一顿,“对个姑娘家,怎么下手这么重!”熊招娣赶紧拦住奶奶,直说多亏了三叔,她今天才能脱险,三叔是她的救命恩人。看着急赤白脸要撇清三叔干系的熊招娣,还在上初中的四叔五叔扑哧笑出了声,熊招娣红着脸低下头,三叔也红了脸。奶奶做主,熊招娣就成了三婶。

    婚后,三叔回部队,三婶就和奶奶、四叔、五叔生活在一起。大约熊东河和黄牙听说三叔已经返回部队,拉了一帮人喊着找丢失了女儿的旗号来到奶奶家门口,个个都凶神恶煞似的。三婶瑟瑟发抖,惊恐的眼神看向奶奶,又充满了歉意。奶奶不让三婶出面,她出门和一帮找事儿的人周旋,奶奶苦口婆心地劝他们走,他们强横地坚持要人,奶奶终于知道三叔三婶相遇那天三叔为什么动手打人了。跟他们讲理,真是有种秀才遇到兵的感觉,眼看局势控制不住,到处跑着玩撒野的小妹很机灵,奶奶一个眼神,她就跑回家叫上了爸爸,爸爸又喊了几个人,也拿上家伙事赶到奶奶家门口。好悬,爸爸他们如果再不到,奶奶家的门口就失守了。见己方也有人支撑了,奶奶才缓住一口气大喊,你们聚众闹事、私闯民宅、干涉军婚,奶奶一口气给他们安了三项罪名,最后又喊着报警。熊东河心里有鬼,最后不得不带着人走了。到底心有不甘,后来又来过两次,但都被奶奶给震唬走了。

    奶奶像疼爱自己闺女一样疼爱三婶,三婶待奶奶比自己亲妈还亲,弄得出嫁的大姑醋意连连。三叔待在家里的时间少,奶奶带着三婶四叔五叔过日子,虽然清苦,家里却总是笑声不断,看着奶奶和三婶的感情,有时连我妈都会酸上一句,你三婶不是嫁给了你三叔,简直就是嫁给了你奶奶。奶奶总说,这闺女长大不容易,到我们家了就是我们家的孩子。三婶总说,我以前从来不知道家里可以有这么温暖的感觉。初见三叔那天,虽然被三叔当做小偷狠狠摔了一下,但是当他像从天而降的神把三婶从买卖的婚姻中解救出来时,她就不觉得疼了,只觉得暖暖的;当奶奶见到她,先关心她的伤,她的心里就更暖了。三婶说,那天,你奶奶要是赶我,我也不走。

    命运很多时候是很不讲道理的,无论你优秀与否,不管你愿意与否,它强横地把你安排在一家。三婶上面有个姐姐,下面有个弟弟,姐姐是长女又伶俐,弟弟是男丁,他们占据了父母全部的爱。小时候,她跟着姐姐去割草,因为小跟不上姐姐,落在后面,天黑又迷路了,绕了半天才回家,她还担心家里人都出去找她而没人,但是,灯光下,爸爸妈妈姐姐弟弟围着桌子已经在吃饭,那是小小的她第一次感受到自己好像有些多余。再后来弟弟也要上学,家里条件不好,父母首先想到的是把她送人,像个物件似的卖出去,她姑姑看不过把她要了回来,跟着姑姑的两年虽然有表哥捉弄,但总比在自家强。姑姑一场大病去世,姑父又把她退回去,父母第一句就说,还是多张嘴吃饭,上学就别想了,跟着干活儿吧。于是十三岁的三婶每天看着姐姐弟弟上学,她跟着父母下地干活。农闲的时候,她偷偷拿着弟弟的书看,被发现了就会被说一顿,没长个聪明的脑袋看什么书。三婶把书放下,在没人的地方悄悄地哭泣。十五岁,三婶被父母赶进工厂打工,所挣的钱全部供弟弟上学了。十八岁,熊东河收了黄牙两千块钱,又像个物件儿一样准备把她卖给黄牙。逃跑的路上,遇到了三叔。

    三婶看着墙上三叔的照片,悲痛欲绝。他们琴瑟和鸣,他们还有一辈子的路要一起走,可现在,三叔却只有照片挂在墙上了。

    葬礼过后,奶奶召集大家,说要把家分了。三婶泪眼婆娑,等着奶奶把她分出去。奶奶说,老三走了,老四老五收拾东西搬出去,把房子腾出来给你三嫂住。大姑说,妈,三弟没了,你伤心过度,糊涂了?弟妹还年轻,早晚要改嫁,房子给她,她再嫁就等于给了别人。奶奶说,老三还有骨肉,孩子是你弟妹生的,房子不给他们,他们孤儿寡母的怎么生活,就这么定了!老四老五赶紧搬出去。

    三婶悬着的心终于放下了,跪在奶奶跟前说,妈,房子我只要一间,两个孩子还小,他们需要亲情,四弟五弟还没成家,也不用搬出去,大家住在一起,还是一家人。

    事情就这么定了。三婶每天忙里忙外,教育孩子,照顾奶奶。最开始,奶奶总觉的三婶命苦,希望三婶能再找一个知冷知热的人,还到处张罗,都被三婶拒绝了。慢慢地,奶奶越来越依赖三婶,越来越怕三婶改嫁。

    大弟考上北京科技大学,二弟考上军校,进而参军,走了三叔的老路。大弟读完大学,在北京定居买房后,想要接三婶去跟他享福,但是三婶拒绝了。大弟知道三婶放不下奶奶,就让三婶带上奶奶。奶奶坚持不去,她说虽然大弟是三婶带大的,但毕竟没有血缘关系,不能太劳烦孩子。大弟是三叔战友的孩子,父母意外去世后被三叔接来养,为了养好两个儿子,已转业的三叔拼命跑活儿出了意外,然后三婶就接过了这份担子。

    我们搬到城里,想要接奶奶来住,奶奶已经离不开三婶,三婶不愿意给别人添麻烦,三婶不来,奶奶也不来。

    奶奶时常变得糊涂,想起来又跟三婶念叨,找个老伴吧,老来伴老来伴,等我走了,也不至于一个人太清苦。三婶总是笑呵呵地应着,就是从来没真的去找。

    我们这些侄儿侄女结婚,三婶准备礼物准备红包。每到过年过节,城里的好几家子人回家看奶奶,三婶忙上忙下,走的时候还给每家车的后备箱里塞上满满的土产。

    奶奶行动不便,三婶每天给他擦拭得很干净,然后推着她出去晒太阳。奶奶牙口不好,三婶就把所有的菜、肉都炖得特别烂。有一次回家,我特意尝了一口,真难吃。这样的菜,三婶陪着奶奶吃了很多年。

    奶奶刚去世那两年,大家都怕突然没了奶奶,三婶寂寞,逢年过节还像往常一样回家。父亲是老大,就做主说把房子归到三婶名下,三婶感动得什么似的,但仍旧坚持不要,她说这房子是妈盖的,妈不在了,就是大家的,我守着,逢年过节的,你们回家方便。三婶每年都会养很多鸡鸭,一少半留着过年杀掉给大家吃,大半部分分成几份给每家走的时候带着。大家每次回去,三婶都特别高兴,她提前给大家收拾房间晒好被褥,提前准备一大堆吃的,看着忙里忙外的三婶,又都觉得她辛苦了,于是,回家的频次越来越少。三婶怕大家忙不好意思总给大家打电话,怕打扰大家,就时不时向老家的同学打听。

    开始听到同学的转述,只是笑笑,不往心里去,次数多了,想到已经佝偻的三婶,想到她四处询问子侄的近况,想到同学说她时不时去奶奶的坟头上和奶奶说话,就觉得特别心酸。于是又一次跟她说接她来城里的事情,三婶说,她哪儿都不去,这个家是她这辈子唯一的家。我们默然,大概是奶奶温暖了三婶的童年,三婶这辈子也就认了奶奶做唯一的母亲,痴痴地守着这个家,有她在,这个大家庭就在,奶奶去世后她取代了奶奶,成了这个家的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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