题记
穿越世事的烟尘,总想去扣动历史的脉搏,悄悄地走近那些已经远逝的风骨与红颜,哪怕是用手轻抚那些泛黄的文字也好,心酸苦甜读的过也是一种释然一种甘心。
这算我第一次用自己的视角记录这些红颜佳人,心是忐忑的,我怕自己浅薄的文底无法驾驭历史的厚重,笨拙的粗笔无法描摹美人的精致与风韵,亦无法走出前人留下的的思维定论……如是种种,反复交叉,以至一直退缩不前。
今年春上,读闲过之豪言壮语,突生一种豪气,想把那些被历史烟尘掩盖被人日渐遗忘的人事,整理一翻,哪怕做个简单的解析也好,只当为那些佳人才女写首挽歌,致以最真的祭奠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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菊艳奈何霜 ——贺双卿
二月已尽,三月初临,正值陌上花开,杨柳青黛时,偶忆起多年前读过的一首关于春天的诗词《饷耕》,一些有关双卿的记忆忽如春潮暗涌,在这乍暖还寒的春日,蜂拥而至。
紫陌春情,漫额裹春纱,自饷春耕。小梅春瘦,细草春明。春田步步春生。记那年春好,向春燕、说破春情。到于今,想春笺春泪,都化春冰。
怜春痛春春几?被一片春烟,锁住春莺。赠与春侬,递将春你,是侬是你春灵。筭春头春尾,也难筭、春梦春醒。甚春魔,做一场春梦,春误双卿!《春从天上来——饷耕》
口口春语,叠叠春情,漫野春光却无一丝欣喜,化身杜宇啼鸣,字字血凝。
林清玄先生在其散文《时间之旅》中亦写道:“夏夜里风檐展书读,读到清朝诗人贺双卿的《春从天上来——饷耕》,对于情爱有如此的注脚:这一阂充满了春天的词,读起来竟是娥眉婉转,千肠百结。贺双卿用春天做了两个层次的象征,第一个层次是用春天来象征爱情的瑰丽与爱情的不可把捉。第二个层次是象征爱情的时序,纵使记得那年春好,一转眼便已化成春冰,消失无踪。”
她就这样静静地从一卷泛黄的画卷里走出,带着泥土的清香,一路逶曳而来。颜容清瘦,泛出病态的青白,剪剪秋水微波澜澜,似娇似嗔,万语千凝,一身宽大的青裳布裙,难掩其玲珑秀态。
这便是贺双卿,素有“清代第一女词人”之称,是为数众多的女词人里唯一的一个农妇,她没有高厚的背景,来自于十八世纪的江南农村,每天埋头辛苦劳作于田间地头,厨房弄里的贫苦妇人。
与李清照朱淑真这些闺阁小姐是不同的,她们的愁春悲秋是有一定的文化底蕴,引经据典是泛着书卷味道的,用今天的话说是小资情绪的泛滥呻吟,也与辛弃疾与范成大苏轼等男性角度不同,他们都是士大夫一类的旁观者,只是路过农村,而唯有贺双卿是真实的生活在农村,她的词婉约细腻,质朴纯真,无一丝雕琢之气息。“直抒胸臆,如山野清泉,不择地而出.一任真情实感的汩汩流淌。爱恨怨愁,一吐为快,爽如哀梨,快如并剪……”(摘自当代李金坤教授《贺双卿综论》)
最早记录贺双卿的文字,源于清代史震林的《西青散记》一书,既然说到了此书,就有必要详细的介绍一下史震林其人,其事。现代文学家郁达夫曾在读完此书后写下诗作:“逸老梧冈大有情,一枝斑管泪纵横,西青散记闲来读,独替双卿抱不平。”史震林亦在散记序言里说:“……双卿以散花之才,居茹荼之境,弄月仙郎收入《散记》,醉书仙读之,如中酒,如别人,如感梦,见诗词辄和,意未尽……”
这里的逸老梧冈,弄月仙郎,即史震林字号,他生于康熙三十二年1693年,在乾隆年间1779病逝世,字公度,初号梧冈,晚号瓠冈,又作悟冈、岵冈,自署白云教授、弄月仙郎、悟冈退士、瓠冈野老、华冈翁、华阳外史等,江苏金坛(即今金坛市)人,平生著作有《西林散记外》、《华阳散稿》、《游仙诗草》等。其人少年聪慧早名,中年屡试不第后在外游学,乾隆丁巳(1737)中进士。任广东高要知县,后因老母病重而闲赋在家五年,之后补任淮安府学教授。其人治学严谨、笃身励行、清贫廉洁。在1755年后告老还乡,专心翰墨,丹青。少即有“四绝”之名,即诗词文章书法绘画,尤喜绘树、石、兰、竹等。在中年未及第之初,时有壮志云:“载异书,携美人,登名山,遍采歌咏以为一代风雅。”
在1733年四月的一天,天空飘着丝云,四屏山下一场新雨后,春田酥软,空气里浮游着暖暖的云烟,青山含情,桃鲜李艳,在绡山耦耕书院读书的史震林和段玉函等几个才子,相约出去游玩,在行至金坛薛埠丹阳里这个小村时见一婀娜女子手执畚箕出外倒脏物,便非常惊奇:穷乡僻壤,何来如此美貌女子?遂上前搭讪,方知双卿身世,不由十分同情。见其畚箕内有以敷粉书写的芦叶、竹叶、桂叶等,十分惊奇,一问才知是双卿的诗词,更是敬佩至极,于是便写诗作词以示问候。双卿亦钦慕这些才子,不由也诗词唱和,但她“发乎情而止乎礼义”,始终不肯越雷池一步。
这一年双卿十八岁,已与佃户樵郎周大旺成亲半年。周大旺是母亲年青时守寡,受尽艰辛,独自抚养成人的,周母本性泼辣刁钻,在双卿进门后非常担心抢了儿子的爱,怕儿子娶了媳妇从此忘了娘,另一方面儿子是她独自养大成人,任何女性的接近她都心存戒备带有敌意,应是老母鸡的独霸心理在作怪吧,每每看到双卿与大旺卿卿我我,她就无比恼火,所以散记中提到婚后三天她就在院子里指鸡骂狗,让双卿大旺上地干活,借机挑动是非在儿子耳边吹风点火,撺掇儿子,借故暴打双卿。周大旺其人呢,比双卿大十几岁,目不识丁也就算了,若忠厚老实也可,可是却是个粗俗不堪,生性粗躁的主,并且嗜赌成性;开始时还对双卿温顺,后听从母亲的片面挑唆,动辄言语差池就对双卿拳脚相加,两人完全一副“恶姑暴夫”的可恶嘴脸。
双卿(1715—1735,字秋碧,庄青)从小生活在一个虽然不是很富裕但是有爹娘疼爱的农民家庭,她是家中第二个姑娘,三岁时因无人照看,舅舅在镇上的私塾里当杂役,双卿便随舅舅在私塾的窗外旁听,咿咿呀呀学学子读书,后私塾夫子怜她聪颖,便破例让她跟着学习,直到十岁后,父母觉得女儿快成人了,要学些女红理家不能再与男子朝夕相对,才把双卿接回了家中,这个时候的双卿诗词已经非常出色了,连夫子都赞她不是男儿身,否则定能博得功名。在归家的这段日子,双卿一直没有放弃诗词,没有笔墨纸砚了就用精巧的女红换取,在十七岁那年父亲贺弥去世,由叔父作主,以三石谷子的聘礼,被嫁到金坛绡山周家,从此万劫不复,血泪斑斑。
婚配之初,虽然婆母百般挑剔,但有丈夫护着还算安稳。“细纫麻绳(鞋)线几重,采樵明日上西峰。乍寒一夜风偏急,莫向郎吹尽向侬。”丈夫明早要早起走很远的山路到山崖上砍柴了,昨夜一夜风急,风啊,你别向我丈夫吹向我一个人吹就行了。这要是一般懂情的男子该会多么的感动啊,只能叹双卿遇人不淑吧。“今年高(膏)雨断秋云,为补新租又典裙。留得护郎轻絮暖,妾心如蜜敢嫌君。”唉,多傻的女子呀,为了让丈夫天冷穿着柔软暖和的棉袄,就把自己的衣裙去典当了,只为了博取丈夫的一个笑脸,自己居然还开心的比蜜还甜。
相较这段时间的风平浪静,很快双卿便陷入到了繁重的劳作中,洒扫,浆洗,养鸡,喂猪,煮饭、舂谷,偶尔农忙还要上田里帮忙,一个人从五更起床忙到夜半还要缝衣补衫,而婆婆偏还要在旁边指手画脚,鸡蛋里面挑骨头,轻辙骂,重辄打。
暖雨无晴漏几丝,牧童斜插嫩花枝。小田新麦上场时。汲水种瓜偏怒早,忍烟炊黍又嗔迟。日长酸透软腰肢。《浣溪沙》
你看,初夏的阵雨飘飞在山谷田野,已上场的新麦散发着阵破清香,头上插花的牧童悠然自得地骑在牛背上。可是,在这样一个丰收的季节里,词人却没有丝毫的喜悦。她干完了农活,又要回家做饭,忙得腰酸背疼,仍不免受到挑剔与责骂。怒早、嗔迟,真是左右为难啊。叙叙之语,词人的悲苦心情偏跃然纸上。
这样的日子没多久丈夫周大旺在经受婆婆多次挑唆后,也开始对她日益态度粗暴,苦闷的双卿无处倾诉,开始还可用笔书写在烂布残纸上,后被婆婆发现折了笔撕了布,她只好对着芦叶芍药叶粉笔冰棒乱涂,面对生活与精神的双重重压,双卿不久就得了疟疾这种花症,病情得不到医治日益恶化,然而这并没有换得婆婆和丈夫的一丝怜爱,繁重的活计依然没有减轻,相反,丈夫和婆婆对她更加变本加厉的欺凌虐待。
午寒偏准,早疟意初来,碧衫添衬。宿髻慵梳,乱裹帕罗齐鬓。忙中素裙未浣,折痕边,断丝双损。玉腕近看如茧(兰),可香腮还嫩。算一生凄楚也拚忍。便化粉成灰,嫁时先忖。锦思花情,敢被爨烟薰尽。东菑(风)却嫌饷缓。冷潮回,热潮谁问?归去将棉晒取,又晚炊相近。《孤鸾(病中)》
有天她提着竹篮去给田地干活的丈夫送饭,路上突然疟疾发作,倒在地上不停的寒战,好不容易挨了过去,她又跌跌撞撞向自家的田头走去。周大旺干活干得有些饿了,左等右等不见妻子送饭来,窝下了一肚子火。终于看见了妻子的身影,又是一副要死不活的子,顿时来了火气,顺手摸起身边的锄头便向双卿砸来。贺双卿大吃一惊,连忙丢下饭篮就往回跑去,脚下轻轻飘飘,头却昏昏沉沉。一路摔倒了好多次,才勉强摸进了家门。她以巧妙地比喻和生动的细节描写,通俗自然又十分含蓄地表达了自己的悲惨命运。读来令人心酸落泪。
依依孤影,浑似梦、凭谁唤醒!受多少、蝶嗔蜂怒,有药难医花症。最忙时,那得功夫,凄凉自整红炉等。总诉尽浓愁,滴干清泪,冤煞媚眉不省。
去过酉来先午,偏放却、更深宵(永)咏。正千回万转,欲眠仍起,断鸿叫破残阳冷。晚山如镜,小(柴)扉烟锁,佳人翠秀恹恹病(喑喑残喘看看尽)。春归望早,只恐东风未肯。
《薄幸(咏虐)》
读双卿的词最使人动容的便是这首。这日,双卿清扫了屋里屋外,洗完一大盆衣服,又喂完鸡猪,刚想坐下来稍事歇息,婆婆又在院子里催她舂谷了,双卿从不敢违抗婆婆的指令,赶紧走到院子里开始舂谷。舂谷的石杵又大又重,她舂了一会儿,已累得汗流浃背,气喘吁吁,只好抱着杵休息片刻。正在这时,周大旺从地里回来。一进门见妻子无力地站在石臼边,抱着石杵一动也不动,便以为是她偷懒怠工,问也不问,就一把把她推倒在石臼旁。石杵正压在了她的腰上,双卿痛得好半天都爬不起来,痛苦屈辱的眼泪还不敢当着丈夫的面流出来。好不容易挣扎着舂完谷,又到了做午饭的时间,双卿来不及喘口气,又去厨房煮粥。粥锅坐在灶上,她则坐在灶坑前添柴烧火。浓烟一熏,加上过度的疲劳,头晕的老毛病又犯了,她只好闭上眼靠在灶台上。就在这工夫,锅里煮着的粥开了,溢出锅沿,弄得灶台上一片狼藉,还有几点热粥溅到贺双卿的脖子上,把她烫醒,睁眼一看,不由得低低地惊叫了一声。婆婆闻声探进头来一看,不禁火冒三丈,又是一顿吼骂。贺双卿早已听惯了她的呵叱,只是埋头清理灶台。杨氏一见媳妇那种对她要理不理的样子,更加气不打一处来。冲上前一把抓住双卿的耳环,用力一扯,把她的耳垂撕裂开来,鲜血流满了肩头。双卿仍然不敢反抗,却默默地咬牙忍住疼痛,擦干鲜血后,照常乖乖地把饭食送给婆婆和丈夫,婆婆和丈夫看都不看她一眼,坐下就大吃大嚼起来。双卿的泪水这才敢默默地流了下来。于是写下这首哀伤欲绝的《薄幸(咏虐)》。作者把自己比作花,把压制她的人比作蝶和蜂。“有药难医花症”,是因为“受多少、蝶嗔蜂怒”。终日无端的“嗔”和“怒”,即使有药可以医治好她的身体上的疾病,也难以医治她心灵上的伤痛。
身体的伤病,心灵的压抑,面对家庭日益的虐待邻家女韩西伸出援助的手给与了双卿短暂的温暖。据《西青散记》记载:“邻女韩西,新嫁而归,性颇慧,见双卿独舂汲,恒助之。疟时,坐于床为双卿泣。不识字,然爱双卿书。乞双卿写心经,且教之诵。是时将返其夫家,父母得饯之。召双卿,疟弗能往,韩西亦诸食。乃分其所食自裹之遗双卿。双卿泣为此词,以淡墨细书芦叶。”
喜初晴,晚(晓)霞西现,寒山烟外青浅。苔纹干处容香履,尖印紫泥犹软。人语乱,忙去倚柴扉,空负深深愿。相思一线,向新月搓圆;穿愁贯恨,珠泪总成串。
黄昏后,残热谁(犹)怜细喘。小窗风,射如箭。春白秋红无情艳,一朵似侬(还)难选。重见远,听说道,伤心已受殷勤饯。斜阳刺眼,休更望天涯,天涯只是几片冷云展。
《摸鱼儿》谢邻女韩西馈食
邻居韩西是她女伴,不识字,却爱双卿的作品,这样的女伴,几乎已是双卿婚后生活的唯一精神寄托,可是不久,韩西就嫁人了。一次,韩西回娘家小住后即将返回婆家,父母为之送行,韩西邀请双卿参加,可双卿疟疾犯了,不能前往,韩西就前去探望,并送去食物。饥寒辩白的双卿非常感动,于是和泪写下了这首词。
还有这首倍受争议的《凤凰台上忆中吹箫》(送韩西):
寸寸微云,丝丝残照,有无明灭难消。正断魂魂断,闪闪摇摇。望望山山水水,人去去,隐隐迢迢。从今后,酸酸楚楚,只似今宵(朝)。青遥,问天不应,看小小双卿,袅袅无聊。更见谁谁见,谁痛花娇?谁望(共)欢欢喜喜,偷素粉,写写描描?谁还管,生生死死(身身世世),暮暮(夜夜)朝朝?
喜欢的比如清代陈廷焯在《白雨斋词话》评曰:“ 其情哀,其词苦。用双字至二十余叠,亦可谓广大神通矣。易安见之,亦当避席。” 不喜欢的认为仅仅是无聊文字游戏,没那么夸张的好。然而双卿连用双字二十余叠,丝毫不露牵强痕迹。这是不可否认的,特别是末尾三句,“谁还管,生生世世,夜夜朝朝”更是余怨无穷,紧紧扣人心弦,令人动容。
留存二十四首诗词里还有几首是双卿自己坎坷命运的真实写照。
(一)
冷厨烟湿障低房,爨尽梧桐谢凤凰。
野菜自挑寒(里)自洗,菊花虽痛奈何霜
双卿尤喜菊花,在院内用破砵栽了多株,每每看着菊犹若看着自己“菊花虽痛奈何霜”
(二)
命如蝉翼愧轻绡,旧与邻娥一样娇;
阿母见儿还识否?苦黄生面喜红绡。
婆家非人的待遇,使双卿想起了在娘家时候的那些美好岁月,过去的时光是多么的美好啊。我不也曾经和住家少女一样大娇羞可爱吗?可是,一切都过去了啊,现在的双卿,面黄肌瘦,曾经艳若桃李的容颜满是菜色,母亲啊,你要是现在看见了我,肯定不会认出来是你的女儿啊,难道眼前这个憔悴不堪的女人就是你那可爱的女儿吗?我读着泪就流了下来……
很多人都非常好奇史震林等书生在遇到贺双卿后的故事吧,确实作为故事的高潮部分,我当初也非常的期待,可惜的是,他们曾试图帮助双卿跳出火坑,可是她却婉拒了“田舍郎虽俗,乃能宛转相怜,何忍厌之,此生不愿识书生面矣!”面对私奔私逃或者和离这样的结果,双卿应该是在权衡后宁可饱受恶姑暴夫欺凌也是不愿那样做的。有人说她是因为爱上了史震林,不忍让他背负罪名,担心影响他的仕途。可是,回头看一下他们当时遇见时的年龄一个十八一个已经年近四十,相差二十二岁,大家猜测的一见钟情应该是几率不高,又有人猜测是他们在年幼私塾里认识的,我想他们虽然同居住在金坛,但是却不是来自同一个地方,史震林少年成名,古代的人结婚又都很早,那时候史的孩子都准备读书了吧?至于是后面是怎样发展的,很多都是杜撰,比如越剧的《双卿传》。但在双卿的诗词里却留有几首赠史震林的诗。
终日思君泪空流,长安日远,一夜梦魂几度游。
堪笑辛苦词客,也学村男村女,晨昏焚香三叩首。求
上苍保佑,天边人功名就,早谐鸾俦。应忘却天涯憔
悴,他生未卜,此生已休!
——《赠史震林》
这首词是在史震林高中进士,重回绡山时,当时是双卿的邻妇送与他的,此词写在芍药叶片上,已经泛黄不堪,人面已随流水杳,空余桃花对春风。这一生的遗憾,思念,祝福就这样化成了一抹残灰消逝在风中,空余声声叹息悠悠。。。。。
春不见,寻过野桥西。染梦淡红欺粉蝶,锁愁浓绿骗黄鹂,幽恨莫重提。
人不见,相见是还非?拜月有香空惹袖,惜花无泪可沾衣,山远夕阳低。
——《望江南》
这首是女词人伤春怀旧之作。上阙叹流逝的年华以及对爱情的美好向往与惆怅,下阙,流露出对生命的无常以及昨日的眷恋与无奈,全词笼罩在凄冷欲绝的感情基调中,透露出满腔的幽恨,爱与现实在交叉斗争中的矛盾悲观。
自笑恹恹,费半晌春忙,去省花尖。
玉容憔悴,知为谁添?病来分、与花嫌。
正腊衣裳催洗,春波冷,素腕愁沾。
硬东风、拦寒香一度,新月纤纤。
多情满天,坠粉偏只累双卿,梦里空拈。
与蝶招魂,替莺(鸳)拭泪,夜深偷诵(读)楞严。
有伤春佳句,酸和苦,生死俱甜。
祝花年,向观音稽首,掣遍灵签。—— 《春从天上来(梅花)》
末期的贺双卿面对生活的重压,以及丈夫与婆婆的百般凌辱,变得无比柔顺低从,《西青散记》记录“事舅姑愈谨,邻里称其孝。夫性损暴,善启其喜怒,弗敢稍忤。”在临末的日子里每每通过读佛经,祈拜观音来减轻心灵与肉体的苦闷伤痛。
剩余几首与人对和以及描写农忙十分的景象的,清代陈焯撰在《白雨斋词话》评曰:“此类皆忠厚缠绵,幽冷欲绝。而措语则既非温、韦,亦不类周、秦、姜、史,是仙是鬼,莫能名其境矣。”
终于在1735年的冬日,一代薄命才女终再无法忍受霜欺雪压之后,命丧黄泉,而她在周家仅仅活了两年多。至此,青冢之下空余瘦骨伶仃的艳骨,何处再觅双卿绝影?清代陈廷焯撰《白雨斋词话》评曰:“西青散记,载绡山女子双卿词十二阕。双卿负绝世才,秉绝代姿,为农家妇。姑恶夫暴,劳瘁以死。生平所为诗词,不愿留墨迹,每以粉笔书芦叶上,以粉易脱,叶易败也。其旨幽深窈曲,怨而不怒,古今逸品也。其旨幽深窈曲,怨而不怒,古今逸品也。日用细故,信手拈来,都成异彩。'
“茜纱窗下,我本无缘,黄土垄中,卿何薄命?”透过那些含血的诗文,仿佛看到一个与命运抗争的孱弱女子,在寒风霜冻里瑟瑟,绝望与执着交织在一起,然后缓缓凋谢了。“袖口香寒,心比秋莲苦”,一篇篇混杂着血泪的哀怨与留恋,遗留在历史的尘烟里,从未被湮灭,依旧散发出夺目的华彩。
后记:双卿是否真人其事
在距离双卿离世190余年后,胡适率先提出《西林散记》里面的双卿为杜撰的人物,有五点疑惑否认双卿的存在,认为贺双卿是史震林“这班穷酸才子在白昼做梦时‘悬想’出来的‘绝世之艳.绝世之慧,绝世之幽,绝世之贞’的佳人”。
此后,学术界对于双卿是不是实有人物的看法并不统一,归纳起来有以下三种: 第一种认为她是实有人,第二种是认为是虚构的,第三种是实有人物,却并不懂诗词,兼而虚幻。
第二种争论的理由是以胡适为代表的一流,从出生地,到姓氏家人,再到她的书写方式,以及侧面的一些旁证例,例如同时代居住在常熟的袁枚,在其诗词里没有一丝提到双卿其人等等进行否定。
第三种的态度主要集中在她会诗词和能否写出这等优秀的词话上,通过《西林散记》里的一些隐晦与不合常理来进行批驳。不过,后期通过杜芳琴苏芜等的一些考证可以看出,综合史震林一生的诗词,其作品是低于双卿诗词的整体水平的。另外《西林散记》是一部纪实体的散文,其中人物不存在虚构。
作为第一种论述这方面的材料不胜枚举,有道光年间的黄燮清《国朝词综续编》,晚清与民国时所编写的《丹阳县志》,晚清徐乃昌《小檀栾室汇刻闺秀百家词》,晚清陈廷焯《白雨斋词话》和《别调集》也都录入了双卿的词作,并表明出自《西青散记》,张寿林还据《西青散记》汇编了《贺双卿雪压轩集》①,都对双卿的文字与事迹做出了记录。还有很多史震林的友人侧面的论证,以及后来的苏州大学清诗词专家严迪昌教授写成论文《“西青散记”与“贺双卿考”疑事辨》,以严谨翔实地考证,认为胡适先生列举的“五点可疑之处,皆不足疑”,因此,胡适先生的“疑心”是不必要的。1997年,南京大学清代文学专家张宏生教授、美国汉学家罗溥洛教授、天津师范大学杜芳琴教授等一行专家学者,专程到江苏金坛薛埠方山作了实地考察,取得了有力的第一手资料和许多旁证,令人信服论证了历史上确有贺双卿其人。专家们先后发表论文和专著证明:双卿不仅实有其人,而且就是金坛薛埠方山脚下的丹阳里人氏。杜芳琴教授还先后写了《贺双卿集》和《痛菊奈何霜:双卿传》两部专著。这些都是作为双卿存在的第一手详尽资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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