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先发,生于1967年,安徽桐城人氏。诗人,小说家。现居合肥。
【胡亮】窥豹录·陈先发陈先发著作。
【胡亮】窥豹录·陈先发窥豹录·陈先发
胡亮
陈先发的处女诗集——《春天的死亡之书》——现在已经少有人知。春天,死亡,似乎都指向了海子。海子,怀宁人。陈先发,桐城人。两地皆辖于安庆,两者桑梓仅隔三十公里。从海子,到《春天的死亡之书》,里程则有可能更短——当然也有可能更远。陈先发学过海子,此后若干年,他却艰难地剔尽了海子留给他的角质层细胞。这个过程,如同逆鳞,细思量,当有大痛苦,大砥砺,亦有大光明。陈先发已经深刻地意识到:西洋,古典,新诗或已两头落空。西方中心主义之河,流经陈先发,就遭遇了一个巨大的滟滪堆。“穆旦啊,北岛,你们在夏季的圩堤冲出缺口/而我恰是个修补圩堤的人。”可参读《天柱山南麓》。北岛毋用多说;穆旦晚期有意精研古典诗,奈何忙于扫厕所,终于未能促成两种美学的欢媾。现在轮到陈先发。这个“及时”的诗人,要让两种看似矛盾的美学——现代性,古典性——相撞,相融,成为一种无缝的合金。古典性并非现代性的点缀之物,反之亦然,到最后,两者都已经分不清雌雄。这是新诗等待已久的时刻——歃血的时刻,把酒的时刻,自信的时刻,民主的时刻,不卑,不亢,充满了美学的希望。陈先发把海子归还给海子,却要把自己,归还给古老的传统。桐城和桐城派的先贤——比如姚鼐——“为我的阅读移来了泰山”。可参读长诗《姚鼐》。我们还要如此晓得,陈先发的桐城派之薰,传统之薰,并非绝对之物,亦非现成之物。透过姚鼐、方苞或刘开,就可以嗅到米沃什(Czesław Miłosz)、沃尔科特(Derek Walcott)乃至垮掉派(Beat Generation)。垮掉派?这有点奇怪。也许在陈先发看来,垮掉派就是狂禅。可见现代性也罢,古典性也罢,都如呼吸,而非角质层细胞。泰山压顶,亦可闪转腾挪。如欲讨论陈先发,先得要有此种认知。陈先发都写了些什么呢?古文化?枯山水?冷现实?也许,还是诗人答得好:“地理与轮回的双重教育”。可参读《写碑之心》。地理诗,山水诗,道家美学,自是古典诗传统。陈先发的地理诗,亦能重现此种传统。“涧泉所吟,松涛所唱,无非是那消逝二字”。可参读《登天柱山》《黄河史》《扬之水》《天柱山南麓》,还有《游九华山至牯牛降一线》。当然,陈先发的新诗,较之古典诗,不免多出来若干重光影。比如,他写着写着,就把地理诗写成了轮回诗。“凡经死亡之物/终将青碧丛丛”。诗人另写有大量轮回诗,无涉地理,却让个人、他人和鸟兽虫鱼,不断交换着——分享着——彼此的形体和身份,几乎建造了一座“不规则轮回”博物馆。“诸鸟中,有霸王/也有虞姬”。诗人亦恍觉其心脏长得像松,像竹,亦像梅,而他的兄弟姐妹,则寄居在鹳鸟、蟾蜍、鱼和松柏的体内。面对万物——非仅“诸鸟”和“白云”——诗人都如面对前生,都如面对异我,都如面对亲人。“我是你们的儿子和父亲/我是你们拆不散的骨和肉”。诗人随时都有可能滑出——然后回到——自己的肉身,无论是滑出,还是回到,都不过是“一场失败的隐身术”。可参读《白云浮动》《埂头小学方老师叙述的灵事》《前世》《隐身术之歌》《偏头疼》《鱼篓令》《木糖醇》《我是六棱形的》《伤别赋》,还有《村居课》——其中多篇,堪称神品。既有轮回诗,就有幽灵诗。诗人写幽灵,如写邻人,每每到了最后,读者才能知道邻人就是幽灵——这体现出修辞上的高明度,也体现出认知上的神秘感。可参读《最后一课》,还有《秋日会》。多写轮回诗,幽灵诗,乃是陈先发的一个显著特征,或可单独成文,论及陈先发之所以为陈先发。总的来看,古与今,两种生活,人与鬼,两种形态,中与外,两种修辞,展开了彬彬有礼的辩论、交错与和解,终于把诗人——“此在之我”——推荐给了高悬于头顶和上空的永恒之眼。海子是一团烈火,他顾不得这个世界;而陈先发,则是一个自觉的诗人,一个方向性的诗人,一个着迷于“儒侠并举”的诗人。他通过接力式——也是个人化——的写作,践行了艾略特(Thomas Stearns Eliot)《传统与个人才能》的主要论点,让曾经四顾茫然的汉诗和汉语出现了可期待的峰回路转。陈先发必将同时在两种考量——美学的考量,历史的考量——中求得胜算,成为一个精致而显赫的罕见个案。
本文节选自胡亮新著《琉璃脆》,陕西人民教育出版社,2017年版8月版。
【胡亮】窥豹录·陈先发胡亮,生于1975年,诗人,论者,随笔作家。《元写作》主编。出版论集《阐释之雪》、《琉璃脆》和《虚掩》,编著《永生的诗人》,主编《出梅入夏》。目前正在写作诗集《片羽》、论集《窥豹录》、专著《涪江与唐诗五家》。曾参加青海湖国际诗歌节、洛夫国际诗歌节、邛海国际诗歌周。获颁袁可嘉诗歌奖。现居蜀中遂州。
【胡亮】窥豹录·陈先发胡亮部分著作,尚有少量存书。
【胡亮】窥豹录·陈先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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