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国人伯托德·劳佛(Berthold Laufer)是在1901年8月20日抵达中国上海的。那时他受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人类学部博厄斯的委派,怀揣着三千美元到中国进行田野调查,并要丰富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有关东亚的藏品收集。多年以后我们知道,他是来中国做人类学田野调查的美国第一人。
直到1904年初,劳佛因经费告急才不得不离开中国。在这三年的工作中,劳佛为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收集了来自中国的七千五百件器物,六百本中文古籍。1934年,劳佛在纽约自杀身亡。劳佛收集的那些藏品也一直时运不济。劳佛生前最钟爱的碑文拓片集经后来的中国学者的系统整理,编辑成册,名为《芝加哥菲尔德博物馆藏秦汉碑拓撷英》,这本书在2015年出版,此时距离劳佛过世已经过去了八十一年了。
在有关劳佛的故事的中曾提到,1903年时劳佛在京郊的一个村子里,他拿着康熙年间出的《御制耕织图》自学农具的名称,熟悉中国农业的流程。并且找到一个村子里的铁匠,让他把所有中国人用得到的农具全部锻打了一副出来。劳佛收集的藏品现在美国菲尔德博物馆。这位不那么知名的人类学家的故事被记录在《纽约无人是客》这本书,作者沈辛成。其人为佐治亚理工学院科技史博士在读,哥伦比亚大学人类学硕士,复旦大学考古学硕士,北京大学博物馆学学士。
《纽约无人是客》一书的封面有这样写:“这不是一本只关于纽约的书,也不是一本歌颂纽约的书。如果生活的平淡能像打动我一样一样打动你,那这本书我算是没有白写。”
我倒是愿意用另外一种方式去理解沈辛成所讲到的“生活的平淡”。就像沈辛成讲述劳佛的故事一样,劳佛和他的努力在很长的时间里都称不上平淡,大多都是寂寞。劳佛去世时只有60岁。劳佛在抵达中国时是26岁,正是一个人最好的年华。他在中国的田野调查并非一帆风顺。三年多的东奔西走、劳碌奔波并未为他赢得一个更好的职位和发展。沈辛成在美国自然历史博物馆人类学部担任研究助理时才遇到故事里的劳佛,按照作者的说法就是----“我常常觉得,他是我穿越时空交上的一位朋友“。让沈辛成都有点出乎意外的是,他在美国研究的是一位美国人在一百多年前带到美国去的“中国”。这也是沈辛成笔下纽约故事中的不怎么起眼的一个!
沈辛成讲述的纽约故事既与他本人有关,也与纽约的历史有关。在这个城市里,没有人可以客人。每一个人都以自己的方式与这座光怪陆离的城市相处着。并且努力在这个城市里找到自己可以栖身的日子。相比这座城市表面上的光彩照人,自称“纽约客”的人更愿意让自己的日子过的平淡一些。尽管这样的想法有些不切实际。跟着这本书的指示,我们一边走入沈辛成在纽约的日子,经过一个转角,就一边走进纽约的历史中。我们在博物馆中看到纽约长久以来的日子凝聚为一座建筑,一件展品,一处公园,也会看到沈辛成自己的日子也变成个人记忆博物馆中的一部分。我更愿意以这样的角度去理解这本书及作者的初衷。也由此证明,作者的这些努力“没有白写”。
沈辛成笔下的纽约不似其他作品中那样充满了光鲜,我们会看到的是一个人理解和接纳一座城市的过程。读完《纽约无人是客》之后所认识到的纽约,没有一丁点想象中的曼妙,却会引发无穷的想象。尤其当纽约的历史与一个人普通过客的平常生活交织在一起的时候,我们是在两种不同的场景中来回切换的。一面是厚重、庄严和肃穆,而另一面则是窘迫、不安和眼花缭乱。在博物馆中被激发的好感、兴奋随时都会被纽约这座城市的现实生活给活生生掰碎了。在不断认识和重新组装的过程中,自称是纽约客的人才不会僵硬地认为自己只是过客。毕竟,在纽约的日子都要实实在在才能过得去。这些事后想想略带伤感的日子,“一直到成为自己的玩笑、夜晚思念的人、时不时升腾起的乡愁时才会变得踏实起来”。
观看一座城市和在一座城市里生活是两种不同的感受。扑面而来的日子不会因为在一座国际大都会的城市里发生就会变得光彩照人,而一个人的观念和认知也是在不断冲突的现实中才会得以更替和拓展。沈辛成在《纽约无人是客》中用了一连串巧妙的故事讲述了这一点,虽然这一过程相当之缓慢。
纽约这座城市带给人的惊喜,都是有代价的。那些代价亦都需要人来承受。在世界上最为繁华的城市里,碰撞与冲突也是最剧烈的。若无法理解这一点,那就是用想象代替了思考。而理解一座城市最好的切入方式,就是从身边的人开始。谈到这一点,沈辛成将这本书最精彩的一个章节起了一个悲伤的主题------不知道为什么就流眼泪。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经历如果探究起来,真的是不知从何说起。在个人经历逐步趋于细致的时候,“事实还原的越仔细,感同身受就越深,也就会有仁爱之心,因此即便学无所大成,就当是修身养性也是好的”。
若不是纽约,若不是在纽约的日子,沈辛成或许还不会这么早领悟到这一点。在《纽约无人是客》中讲述的那些时光,都是事后想起来才变成日子的。在那之前,更多的还是艰难和不容易。就像历史的局部形成一座博物馆一样。只有当我们远距离观看一座城市以及这座城市的历史时,我们才会诧异的发现,自己身处的平淡生活业已成为这座城市的一部分。《纽约无人是客》只是一个引子。那些当初莅临此地的雀跃、轻盈的脚步在几年之后都会变得哒哒有声。而个人记忆中的一部分就会成为打开这座城市的叩门声,在平淡的生活中款款响起……..
“当有一天你走在街上不再步履轻盈,当有一天你已经不会再为蓝的透心的天空而想要抒情时,当有一天你对着黑夜发呆,只有消防楼梯上的鸽子陪着,你才会猛然发现,发现那些你曾经想要远离的烦恼,其实当初并没有因为你飞越了一片大洋,就乖乖的待在那头,而最让你喜悦的,转过了一个轮回,又变成了那些最不起眼的人和事----一顿特别的家常菜,一场狼狈里夹着笑声的雷阵雨,一间让你恨透了却又依依不舍的旧公寓,一两个始终叫你牵挂的人。”
那些被博物馆牵挂的,不正是一个又一个曾经活生生的人的日子。那些被博物馆封存的正是已过去的时光。那些藏品静静等待的正是下一个自称是纽约客的人。看见不同,理解不同并能尊重不同,实属难能可贵的品质!
=====================================================
每一分阅读的努力都是迈向辽阔的一步!《短书集》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