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嫲嫲

我从小就特别怕黑。总觉得有很可怕的鬼魂隐藏在黑暗中。

只要天黑之后独自在家必须把家里所有的灯全打开，拉上窗帘，然后把自己关在卧室。打开电视机。缩在被子里。

这个习惯一直持续了很多年。直到2016年被打破了。

我老嫲嫲去世了。

我大概永远都不会忘记那一天。我刚从教室回到宿舍。看到爸爸打了好几个电话。心里觉得很慌，感觉出事了。拨了回去。老爸疲惫又无力的说：“你爸我没有奶奶了。”我楞了几秒钟，反应过来之后眼泪克制不住的往下掉。

那是我第一次，真切的，体会到亲人的离去。那年她99岁。

从我记事起，她眼睛就看不到了。耳朵也不太灵了。我每次都很大声的喊她她才听得到。她每次都笑眯眯的拉着我的手。给我讲故事。唱民谣。把爷爷奶奶给她的好吃的拿出来给我。她头发雪白雪白的。我小时候觉得很稀奇。经常会给她扎小辫子。每次都把奶奶逗的哭笑不得。

爸爸跟我说她这一辈子很不容易。老爷爷英年早逝。她一个女人独自撑起这个家。她活了近一个世纪。她经历过缠足。经历过战争。经历过很多我想象不到的苦难。我一直觉得她是一个非常了不起的人。

我出生后的记忆里她几乎没出过远门。我以前一直觉得她的生活很平淡。但她从来没抱怨过什么。长大之后我才明白。只有经历过人生百味的人，才会深知平凡的可贵。对我而言那枯燥的日子于她来说已是最好的生活。

她去世之前我去爷爷家的那一次。她拉着我的手说：“你好久没来了。”我感觉很愧疚。聊了几句她跟我说。觉得自己活到这个年纪，心满意足了，希望早点离开这个世界。我唰的一下眼泪就掉下来了。我不敢出声，只好任由眼泪一直流。

爸爸给我打完电话我就立马请假回了家。爸爸说她是晚上走的。他说老嫲嫲这几天肠胃不太好。他说很后悔没带她到医院看看。后来我听爷爷说，老嫲嫲身体一直很好。他说这大概就是命运吧。怪不得任何人。

第二天全家人穿着白色的衣服去了爷爷家。爷爷按照老嫲嫲生前的嘱托。找人吹唢呐吹了一上午。我不懂曲子。听爸爸说是老嫲嫲生前很喜欢的。当时伯伯们说没必要。不过爷爷坚持照办了。他说：“我娘这辈子没跟我要求过别的事，唯一的一件，我得做好。”

那一天我听到亲人们接近撕心裂肺的哭喊声。莫名觉得很假。我觉得真正的悲伤。不会如此刻意又浮夸。我想起刚刚看到的爷爷。他没有哭。他只是在仔细做着每一份他母亲交代的后事。我觉得认真完成老人家的愿望比逢场作戏的眼泪更有意义。

农村的操办习惯是没嫁人的女孩不能送她最后一程。伯伯告诉我回去在灵牌面前磕三个头就可以回家了。我独自回到爷爷家。看着原来老嫲嫲一直睡的那个炕。恍惚了一下。感觉她还在那里。我跪在灵牌前认认真真给她磕了三个头。并在心里对她说，不要忘记我。我觉得特别心酸。觉得生命真的好脆弱。一眨眼一个人就没了。

那段时间我总觉得心里某个地方空了。我连续做了好几个关于她的梦。其中一个印象深刻。梦里她慈祥的看着我，并告诉我：“不要怕，灵魂只是思念亲人来探亲而已。”

大概就是从那时候开始。我变得勇敢起来了。我不再惧怕黑暗。我想如果我身边有灵魂，那也只不过是她来看我了而已。

因唯愿你还在，从此希望世间真有鬼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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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亡不能阻止爱与思念。

有人说，人会死三次，第一次是他断气的时候，在生物学上他死了；第二次是他下葬的时候，人们来参加他的葬礼，怀念他的一生，然后他在社会中死了，不再有他的位置；第三次是最后一个记得他的人把他忘记的时候，那时候他才真的死了。

我相信只要我这一生一直记得她，她就会永远活在我心里。并且在一切事物上保佑我，督促我。

死亡不是终点。而遗忘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