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冬
文|江燕
薄霜染白了河畔的芦花,清露打湿了额前的黑发。时令刚进入初冬。
而父亲,我的老父亲,几十年如一日,辛苦劳作着的他,却躺下了,我们所难以预料地。
晚秋的时候,父亲已经没有像往年那样,常去看顾他的三亩薄田,他先是胃痛,还突然地开始发烧。
我们原以为父亲就是老胃病犯了,使他在村诊所里抓药输水。小侄儿满月礼的那天,父亲还有说有笑地,帮着照看前来道贺的亲朋。送走客人,他就说浑身难受,没劲儿。
弟弟觉着不对劲儿,父亲胃也不怎么痛了,可是低烧一直不退。第二天,弟弟便带父亲前往南阳市人民医院就诊,医生给父亲做了详细的检查,抽血化验后,有不祥的预感,父亲可能是血液病。
医生建议弟弟带着父亲迅速回邓,办理住院手续,方便转诊。回邓后,市三院的付医生接诊了我的父亲,她也不敢轻易下决断,给父亲又做了一系列检查,并抽取了脊髓样本送往郑州市人民医院做分析。
等待脊髓穿刺报告的那几天里,父亲静静地躺着,不多说话,因为他觉得不舒服。他的体温总是不低于37度,有时甚至高于38度。
病症不清楚,不能用药,医生使用消炎水给父亲消炎。我们也只能给他采用物理降温。我和娥妹就买了一大堆矿泉水瓶,带回家放在冰箱里冷冻。水冻实了,便带到医院给父亲,放在脖子、腿弯、脚底板等不同的体位来降温。
小妹和他老公停了生意,从襄樊赶回来了,大妹夫也停了工,赶回来了。娥妹是有空没空就往医院跑。我下了班,就也去了医院。母亲将侄儿送到了学校,也赶向医院。平时各自在忙,父亲一躺下,大家都二话没说,相聚在一起,心也在一起了。
父亲烧着,自是不适,却不说出来,觉得他是忍着,怕我们过多地担心。他没有多的表情,可是想对我们微笑。我们是能看出来的。
打了饭给他吃,他是不叫我们喂的,非要自己吃,说是:又不是缺胳膊少腿的……他胃口依然疼痛,可是吃的很香,吃的也很快。
脊髓穿刺报告回来的那天,弟弟是最先知道的。他控制着情绪,给娥妹先打了电话,娥妹通知了正在上班的我:父亲确诊是血液病。
那天下午,我们姐妹几个统一了意见:前往郑州市人民医院就诊。我联络了在郑州行医的我的老同学,他说市人民医院正好有个大学时的好友就是治疗血液病方面的专家,可以做我父亲的主治医生。
即刻,我们和这位医生取得了联系,当即拍板:办理转院手续,回城北的家里住一晚,并于第二天清早赶往郑州市人民医院。
初冬的晨,清冷,寂静。我步行,由湍河南岸我的家向北岸我的家,不过是百米多的老桥,我觉得我走了很久很久,缓慢,艰难。
往常走在这座桥上,啁啾鸣叫的水鸟,起早的小商小贩,南北来往的车辆都使我特别兴奋。而今,仿佛都不存在。我知道我唯一牵挂着的是父亲,父亲的病使我的行为也变得笨拙了,我需要的是稳定心神。
其实,叫父亲前往郑州诊治我们是做了思想斗争的,父亲的身子虚弱,怕他经不起化疗的折腾,但是不试试的话,怎能知道有没有治愈的可能呢?所以最终决定一试。
湍北父母亲的新家,母亲早早就做好了饭,二妹夫从早市上还买回了煮熟的咸鸡蛋,咸鸭蛋,油条和包子。大家围坐一桌,吃得热热闹闹的,不像是送别父亲,倒像是久别重逢,大家都是笑意盈盈的,是不想父亲看见我们的心痛。
早饭后,母亲和小妹收拾好父亲的衣服,被褥和生活必需品。我和娥妹将要带的东西打包好,装到弟弟的北京现代的后备箱里。弟弟开车带父亲去郑州,大妹夫一同去照看。
车快要离开的时候,我有些快要忍俊不住。父亲,好像是第一次需要我们孩子辈为他做些什么。之前都是他在为我们做这做那,不久前,他还在电话里问我女儿美术统考准备的如何了,我的工作有没有难处。我的老父亲,就是如此这般地护爱着我们。
父亲去了郑,弟弟和大妹夫轮流照看。医院里打电话不方便,我们多用微信联络,大妹夫又性子急,觉得我们打字慢,就发语音来。平常我们极少用语音的。大妹夫的语音,传达着父亲的病情,弟弟的痛苦,还有他的担忧。
弟弟根本不来电话或是微信,知道他很沉重。弟弟是父亲唯一的儿子,也是我们姊妹中最小的。可他挑起了重担,父亲的生死似乎都操纵在他的手里,而不是医生那里。
弟媳要弟弟卖了方城那套她婚前购置的房产,弟媳的心思我们都懂。她是我们家的好媳妇。弟弟在郑,弟媳要照顾大侄儿和小侄儿两个,小侄儿才一个多月。她的辛苦我们都是知道的。
怕弟弟紧张,娥妹把私房钱拿出来了,小妹把存钱拿出来了,刚发的工资我就给弟弟转账过去了。先生没等我说话给我卡里打足钱说给弟弟用。不能尽孝床前,略尽绵薄之力,已是羞愧万分。
父亲第一次化疗结束,二妹夫说父亲病情有所好转。就短暂休息一下接着做第二次化疗。
小妹说要去照顾父亲一段时间,她转述了父亲的病情,说第一次化疗后父亲虽血液红细胞数量有显著提高,但是期间肺部有感染,父亲的胃一直疼,吃不下饭。还说是父亲一个大男人疼的哭了几晌,父亲是极要强,极爱面子的,能够哭出声来我都不敢想象。那定是疼到他无法自控的程度。
我极想和父亲通电话,却不敢多打,不知怎么地我只是感觉恐惧,生怕自己的嘴巴管控不住,说出叫父亲伤感的话来。终究又是忍不住,打了几个,又没敢多说什么,就给挂了。我不想听见什么消息,许多时候,没有消息才是好消息。
父亲第二次化疗期间,医生对他的因化疗产生的不良反应也做了及时的诊疗,明显地,父亲有了好转,胃也不痛了,感染的器官渐渐地有转机。新的脊髓穿刺报告出来,红细胞和血小板的数量难于想象地上升。医生说也是在预料之外。
二次化疗结束,父亲回邓休息了几天,姊妹们又聚在了一起。我买来几盆葱郁繁茂的绿萝,客厅和每个卧室都摆上一盆。大妹买来的排骨,母亲文火慢炖细熬,直到骨肉分离,汤汁的香味满屋飘溢。小妹给父亲满满地盛了一大碗。父亲起身坐在餐桌旁,愉快地吃着。像回到了从前,许久没有的简单的美好。
父亲第三次去郑,我和女儿正在新乡的街头行走,街道两旁粗壮而高大的梧桐树啊,枝叶落尽,只剩下筋骨。它们就像是我的老父亲。
父亲是老了,但他清醒自知,坚强乐观。我们是有福的。
父亲是需要我们了,我们当仁不让地照顾他。父亲也是有福的。
突然就很想听听那首《初冬》,一首意味深长的曲子,不妨一起来听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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