瞒 43

晚上7点，沈君译回到家的时候，客厅开着的灯让他稍稍放心些许。

……但是平日里会坐在沙发上的苏小敏，却没有在。

“老婆？”

没有回应。

沈君译刚松弛下来的脸色，直接就又沉了下去。

他抓起手机，给老婆打了个电话。

电话很快被接通。

沈君译松了口气。

旋即听筒里传来一个甜甜的声音，“爸爸！妈妈在开车呢，你等一等哦。我们大概还有1分钟就到家啦！”

随后电话就被女儿挂断。

呼，原来老婆没有离家出走啊……

沈君译坐下来，抽了张纸，擤了鼻涕，平复自己的情绪。

真的恐怖……原来心里有鬼就是这种感觉。

可再也不敢惹老婆生气了。

沈君译抬手抹抹眼睛。

门被打开，女儿和爸爸打了个招呼就回了自己房间。

苏小敏把门关好，坐到他身边，“我今天下班也晚了点，才把珊珊从我妈家接回来……诶？你怎么眼眶红红的？”

“没事。”

然而桌上的纸团子出卖了沈君译。

苏小敏一看就明白了，“又哭啦？一回到家，看见老婆女儿都不在，以为又昔日重现了是吧？”

“嗯。老婆……”沈君译靠在老婆怀里，“好难啊，前几天才跟你说当老板还蛮开心，现在我觉得有点累了……”

苏小敏亲亲他的额头，“不会的呀，说过不会就是不会的嘛。”

这对夫妻照例又开始亲亲抱抱贴贴。

苏小敏有时候觉得沈君译可爱是真的很可爱，他总是会像个孩子一样，委屈巴巴跟她讨抱抱。

其实今天的会议，倒是还好，沈君译的问题虽然尖锐，但是基本上都是李庭在和他有来有回；一些需要补充的细节，也有Lucia帮忙回答。

虽然按照林霜话里话外表达的意思都是，这个项目目前看起来风险很大；但沈君译好像都没怎么在意，沈君译只是就事论事地问了账目上为什么会存在这些“疑点”。

在Lucia把法务Sophia也拉进来、并说明了中法合规的差异之后，沈君译表示认可了他们的解释。

但他还是要求，“我们还是希望沃华能够按照国内的准则重新梳理账目，以便通过尽职调查。”

那边Sophia一来，林霜就不说话了，就一直看着Sophia。

以至于后来Sophia抬手摸了摸自己的脸，他才把眼神移开。

随后就是一声，无声的叹息。

“哎，你们那个林霜，是跟Sophia有什么过节吗？怎么我看他看着Sophia看了一整场会……”

沈君译摸摸她的头，笑起来，“没有。不过他的悲观，倒是事出有因的。”

时间回到7月底，尽职调查刚刚启动的时候，胜鸿楼下的咖啡馆里。

“霜爷，多少年老交情我不坑你，但是沃华这个项目……我劝你别做，你做我不劝。”

星巴克的每一间店面都是近乎一致的装修风格，吧台里咖啡师忙忙碌碌，咖啡豆的香气和着暖黄色的灯光，商业但不冷漠，舒适又不算太容易令人放松警惕。

面前透明的塑料杯子里，两个人一人一杯抹茶星冰乐，不像是在谈生意，倒更像是在闲聊。

林霜仔细问了问面前的老周，同时也是沃华并购案尽职调查项目的负责人。

“简单形容下就是，沃华的账跟凑数字没什么区别。该有的都没有，反正最后凑了个和收入一致的数字就算完事。他们这整个账本上唯二对的两个数字，一个是全年营收，一个是全年净盈利，其他的都有问题。何必呢，反正沃华这点资源，你们胜鸿自己布局也不是布局不起啊。”

林霜大概知道，对于收购沃华这件事情，沈君译已经布局了至少一年才真正行动。

但是他并不知道沈君译的具体想法。

这个沃华是非收不可吗？林霜从一个资深战略人的角度也觉得，真的，不一定。

沃华是法国Voir集团旗下的子公司，Voir集团最早只是罗纳河谷附近一家酒庄老板的儿子读大学的时候的创业项目。

换句话说，真就是，做着玩的。

罗纳河谷拥有世界上最复杂的葡萄品种，可以使用的葡萄品种多达20多种，也正因如此，这里也是享誉世界的法国十大葡萄酒产区之一。

这家酒庄以香醇的葡萄酒闻名，酒庄老板不差钱，又只有这一个独子；听闻儿子的项目在学校里吃了瘪，干脆让儿子来家里做。

“爱喝酒的人可都在我们这里，美国人不懂情调那是他们的事。”

结果这一帮，现如今这个“创业项目”，也已经是一家以娱乐休闲为主的跨国集团了。

他们不直接提供休闲娱乐服务，他们只是客户和商家之间的信息媒介；而眼下沃华最具前景的餐饮业务，甚至原本并不是Voir集团擅长的事情。

他们其实最擅长的是酒水饮料，其他的业务也以欧洲特色的娱乐业为主，一些在中国大陆不合法但是在欧洲也算是特色的产业。

他们进入中国市场，是在奥运会前后。

当时第一批员工基本上都来自法语专业，对于经商之类是一窍不通。

这些员工，如今绝大部分都通过Voir集团这个跳板移民海外，只有苏小敏还留在国内，并且凭借她餐饮业务的拔尖业绩，一路升到了总经理的位置。

然而原本Voir特色的酒店娱乐景点这三驾马车，一驾都没跑起来，目前只是勉强依附着餐饮业务勉强苟活罢了。

根据上次第二季度的财报来看的话，仍然没什么特别大的回升。

说明苏小敏搞餐饮可以，但是搞其他业务，她可能也确实，回天乏术。

但胜鸿这边，他们首先自己手里有一个餐饮连锁品牌矩阵，从高档宴请到中低端偏日常向算是全面覆盖，还有一堆附属的茶饮品牌，随后还有一些冷链产品和预加工糕点产品。

沈君译加入胜鸿后，他亲自一手做起来的考拉，现如今也基本覆盖了沃华的全部业务场景。

虽然细分赛道上有一些微妙的差异，但在林霜看来，整体来说无伤大雅。

沃华的餐饮资源，是以品牌连锁为主的，主要还是继承了信息推广这个特点；此外提供了一些预约、预排队和点餐服务，和基于商家服务的外送。

在林霜眼中，除了微信公号的软文和品牌推广这个领域，胜鸿目前没有之外，其他的业务都存在一些问题。

首先胜鸿旗下整个品牌矩阵，就没有被沃华旗下的服务所收录；其次，沃华的本地餐馆资源太少。

日常大家的需求还是价格敏感的，只要是品牌就必然存在溢价。

而类似“夫妻店”的模式，在餐饮行业还是非常常见的。

所以沃华的业务，有点尴尬，可以说就是丢掉了一整个下沉市场；而沃华这些资源和商业模式，也都完全可以被复刻。

那非说收购的价值，可能是沃华那几个全网加起来上亿粉丝的自媒体吧。

至于他们的人才……就从苏小敏这个总经理说起好了，这个总经理可以理解为国内的总裁。

因为Gabriel Li，他更接近于大股东，他劳动关系都挂在法国。

只有牵扯到资金的事情，才需要告知Gabriel Li。

早前董毅做这个总经理的时候，大部分事情，董毅批过，Gabriel Li问都不问的。

手中握着这样的职权，却还是只会做单一业务，合并进来之后，她的位置也很尴尬的。

至于其他人，如果哪天胜鸿搞海外业务了或许他们的外语技能会是一个非常亮眼的点吧。

回想起林霜自己刚进胜鸿的时候，董事长是乔虹，乔虹任命了丈夫沈冰为总裁；因为乔虹的持股比沈冰要多，据说也有乔虹家里的扶持才把胜鸿做到这么大。

乔虹几乎不管什么事情，后来乔虹干脆任命了沈冰当董事长。

在乔虹和沈冰夫妻俩退休之后，他们的儿子沈君译接了班，从总裁，到实际控制人、董事长、总裁。

在他们的架构里，总裁的几个直属下级，除开一些特殊的，就是几个执行总裁，或者说公司副总裁；每一位副总裁又分管总经理和助理总经理。总经理级别的人，又直接带着总监和副总监，总监级下面就是组长了。

这个架构和Voir基本一致。

也是沈君译上任之后调整过的结果。

说起来，沈君译上任之后很快就把自己手里的股份从原先的35%做到了42%，这个行为非常明显，他的目标应该是51%。

这样在保证绝对控制权的同时，甚至也可以应对潜在可能发生的恶意收购。

在林霜看来，沈君译这个人对于权力大概有一种近乎执着的痴迷，比如他事事亲力亲为；又比如考拉的总经理，都还是沈君译本人。

于是实际上，几个总监和董事长直接汇报，跨了起码有两层。

因此林霜在被提到战略中心总经理这个位置之后，他抓住了沈君译的这个特征。

效果也很显著，沈君译这两年每年都会大力表彰战略中心的业务表现和成果。

所以，胜鸿收购沃华的案子，说是林霜作为战略中心总经理全权负责，但这件事情只要直接向沈君译汇报，沈君译就永远是第一负责人。

印象里沈君译总是很冷静。

除了他们都在沈君译的屏幕上看到过沈君译研究老婆的礼物，女儿的教纲；别的时候，沈君译都只是在会议室里静静地听，脸上没什么表情，“嗯，然后呢？”

老婆和女儿，可能是沈君译这个铁面董事长唯二的两个软肋，而他老婆尤其是。

只是整个胜鸿，没有人见过沈君译的老婆长什么样。

除了最近并购的时候才传出来，沈君译的老婆好像是沃华的苏小敏。

后面的事情是法务总监徐亦侬处理的。

这位彼时的小徐，如今的徐总，对此只说“无稽之谈罢了，没什么故事”。

猜想也是，谁家董事长能让自己老婆跑到竞对去上班？

说说高管，不过就是高级打工人，沃华的Gabriel名声有多臭他们在胜鸿也没少听啊，不然考拉怎么那么多前沃华人呢。

林霜觉得，不管是因为什么，还是得让沈君译亲自出面，也好摸一摸沈君译的态度。

然而第一次谈判会议开完，林霜忍不住开始想，沈君译左手和苏小敏的左手戴的两个戒指都是同款。

非要说巧，那也实在是太巧了吧？但会不会就是因为这个巧合，才会有那个投诉呢？

林霜没问。

沈君译在回到胜鸿之后，主动约林霜进了办公室来谈这个事情。

他静静听完了林霜阐述自己的顾虑，先是表示了认可，随后说，“沃华这个项目，能做还是尽量做。一方面是，我们已经签署了对赌协议，也有点骑虎难下的意味；另一方面是，我个人认为沃华自媒体的推文有一种人情味，字里行间满溢的都是烟火气。我个人很喜欢这种烟火气，我也留意到，有一些新兴品牌很愿意找他们做推广，效果也非常好，文艺青年总是很喜欢这种格调的。也包括，我的妻子。”

林霜就没忍住，“董事长，冒昧问，您的妻子，真的是沃华的总经理吗？”

“哦……作为沃华这个项目的负责人，你大概也听到了一些谣言。”

“是的董事长。”

沈君译笑着摇摇头，“我的妻子，只是我的妻子而已。在商言商，我们只考虑沃华的这种特色能够给胜鸿带来的商业价值，这是我想要做成这个项目的核心原因。”

在商言商四个字让林霜放下心来，他悄悄和老周说，“老板觉得沃华有很大的商业价值，对于目前沃华的财会问题，我们尽力解决就好。”

林霜离开之后，沈君译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发了好久的呆。

林霜的名字让他想起了李爸爸，这也是他为什么不知不觉间会特别看重他的原因之一。

并且让李爸爸亲自教他。

而后林霜本人的业务能力和灵活的头脑，还有他敏锐的商业嗅觉，沈君译觉得这个年轻人确实很不错。

对林霜说的这句话，沈君译其实，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他的意思是，不论苏小敏的职场身份是什么，对于胜鸿而言，她只是董事长的夫人而已，无关其他。

但他还是很怕，他被上一次老婆突然的离家出走吓得不轻，再来一次他可能真的会受不住。

不管是用什么方法和手段，他都不能让老婆再来第二次离家出走了。

“所以老婆，你会再离开我吗？”

沈君译的话音里透着不安。

苏小敏倒了杯水，“不会的。生意上的事情，我们不带到家里来。亲爱的，我不会再离开你，这是我苏小敏，对我的爱人，的承诺。”

沈君译抱住她，“老婆……”

话音黏黏腻腻，听起来还有点夹子音。

苏小敏笑起来，“怎么回事，三十好几了还这么粘人呢。你看今天李庭就非常职业。”

“得了吧，那是因为他对象不在。”

沈君译松开老婆，拿起老婆的杯子一饮而尽，随后又给老婆续上柠檬水，“他光是看见他暗恋对象的名字语速都能直接放慢了，你就别说现在真在一起会是什么情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