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理事会读写营第三期第六课·习作
文/水湄青萍
01
七月的夏日，正是一年中最炎热的时节，天地仿佛成了一个大蒸笼，连空气也是烫人的。只略微动两下胳膊，汗水便从脊背间渗出，将贴身而穿的轻薄T恤浸湿一大块。在这样闷热的天气里，人们所期待的，唯有傍晚时分下一场酣畅淋漓的雨，才足以浇灭一天的烦闷。
老天爷也算遂了人们的心愿，随着乌云从远处笼罩而来，一滴，两滴……随即连绵的雨脚，便在晒得发白的土地上、屋檐上、遮阳伞上劈哩吧啦地落下来，很快便汇成了一股子水流，在地面肆意流淌奔走起来。
小米坐在门口，听着这雨声，心里是多么畅快呀。白天里日头亮得刺眼，她和孩子已在老家屋子里闷了一天，正等着雨停歇后去村口透透气呢。
夏天的雨，来得急，去得也快，但总算是揭开了大蒸笼的一条缝，原来充斥于天地间的那股嚣张的暑气也消退了不少。小米牵着孩子的手，刚走到村口，便有一阵风拂面而来，直钻入她的T恤中，整个鼓胀起来，那种凉丝丝的感觉，让小米觉得很是惬意。
村子的对面，最初是旧时的粮站。小米记得，儿时，每逢稻谷收割完后，她便常随了母亲来这里交纳公粮。也许是人小，小米总觉得那个存放稻子的粮仓大得很，里面好几座山似的金黄色谷堆。母亲就是扛着一袋袋谷子，从谷堆边的梯子爬上去，到了“山”顶，再将系着粗绳的袋口解开，原先饱满的袋子即刻便瘪了下去，倾泻而出……一年劳苦所得，便化为这谷山微不足道的一部分。
其实，自打小米考上大学，从浙西重重叠叠的深山中走出，她已经很少回到这片故土了。后来，她生了娃，辞了工作，倒有了机会，时常可以回来和父母小住一阵子。住在城市里，一些记忆像是被封存着，而每次回来，很多儿时的往事便又清晰地浮现在眼前。
如今，粮站已然被改建成了一个茶叶市场。因为时常要堆放茶叶，里面还算宽敞，小米傍晚常带了孩子，来这里散步。
此时，夕阳的余晖正斜斜地从山的那头照射过来，晚霞如火般燃烧着，染红了半边天。在那片晚霞的映照下，是小米曾经就读的中学。仅管从低处望去，那学校被一溜儿围墙和一排水杉遮掩着，但小米依旧可以毫不费力地恢复它在记忆中的模样，那些远去的人和事便也从岁月的河流中浮现出来。
然而，让小米感到惊讶的是，她发现：尽管20多年过去了，心却仍然为某个人揪成了一团。这种少女的情感，固执的、不被时间所稀释的情感，甚至让成年后的她感到震惊。如此清晰，又如此深刻，像是烙在心底。
02
那是一所历史颇悠久的学校了，小米的好几代长辈都在这里上过学。而且，这也是附近乡镇唯一一所学校，曾经在某任校长的带领下，甚至一度打造出非常好的声名。
只是，后来，不知什么缘故，却渐渐没落了。等到小米上中学的年纪，这所学校虽不如初，但好歹说得过去，每年还是会有几十个尖子生考到县里的重点高中。
当然，离小米所在乡镇不远的县城，还另有一处重点初中。村里但凡学习成绩好点的、且父母又期盼着她们成龙成凤的，莫不在田地里拼命刨挖，只希望子女将来谋个好前程。
至于小米，她上头还有个年年把家里墙壁都贴满奖状的姐姐，父母自然把光耀门楣的寄托放在姐姐身上，小米自然不用操心，或者说，远未懂得这一切，成天里，只知道到处野。所以，她也并不埋怨父母为什么不把自己送到县里去，开学的第一天，便也高高兴兴地去了。
因为学校依山而建，便顺着山势凿了许多台阶。几乎从学校门口走进去，映入眼帘的，便是向着高处一路延伸开去的台阶。让小米记忆颇深的是，每次上午最后一节课的最后几分钟，负责去食堂拿饭的同学总是拎着一个大竹篮，严阵以待，一副蓄势待发的样子。待到下课铃声响起，便像箭一样冲将出去，一路沿着那层层的台阶跑下来，那阵势，可谓饿虎扑食。
不过，此时的小米，只是悠悠闲闲地、一阶阶往上爬，全然不知，命运已悄然种下了让她萦绕至今的情思。
就在那条长长的连接着两个教室的过道上，小米遇见了他。白皙的脸庞，透亮的眸子，透着一股稚气。尤为迷人的是，他笑起来时，嘴边荡漾起的一个酒窝，就如一块小石子，划开了小米心中那湾原本平静的心湖。
好可爱的男生呀，小米心里想道，未曾想，她就此情窦初开了。而且，她和他在同一个班，他就坐在她的斜对面。
03
那个男孩的学习成绩很好，特别是数学，要知道，这可是小米的软肋。他不太爱说话，似乎只埋头解他的数学方程式。
不知道是不是情感的一种催生作用，小米不再像小学那样吊儿郎当的，竟然也日渐有了上进心，开始偷偷地努力学习。似乎这样，她和他便可以一同进入老师的优等生名单，无形也拉近了距离。
当时，大家即是十三四岁的年纪，正处于青春躁动的时期，便日益滋生出一种懵懂的情感来。那时候，有人若是喜欢上那个女生或是男生了，便买来一种带香味的纸，将满腔的情思全都赋予了这纸笔上。小米的闺蜜晨阳，大眼睛扑闪扑闪的，一头长发乌青地披散下来，很快成了男生注意的焦点。好几次放学的路上，晨阳就打开男生给她写的信，大大方方地读给小米听。
每次，小米听闺蜜念这些措辞有些生涩的、情意绵绵的“情书”，内心总莫名有些感伤。或许缺少那份自信和勇气，从一开始，小米就不打算表白。她只想这样一个人默默地喜欢着，谁也不告诉，包括闺蜜晨阳。
这个学校的学生，多是附近乡镇来的，虽路程不甚远，但每日从学校和家中往返，仍是不现实的，所以多是吃住在学校。
不过，因为离家近，小米不用住校，早中晚饭便都是回家吃。只偶尔一两个冬日的清晨，母亲会给小米一块钱，拿去学校食堂买包子吃。这可是小米求之不得的，家里的蛋花粥，她早吃腻了，就盼着哪天母亲起床迟了，让她买着吃。记得有一次，小米手里捏着一枚硬币，跳啊蹦啊的，一不留神，硬币便从手心滚走了，把她急的，还好借着学校食堂透出的一点微光，在草丛里寻到了。
原来，小米会拿那一块钱，买两个包子，一个肉包，一个菜包。可是，自从小米心里有了那个喜欢的男孩儿，她便只吃一个包子了，剩下的五毛钱，就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买一包糖。课间休息时，小米就借着给周围同学分享糖果的时候，也“顺便”塞给坐在斜对面课桌前的那个他。这样，谁也看不出来，她偷偷藏在心底的那份情思。
一个愚人节，小米吃完晚饭后回教室上晚自习，打开课桌下的笔袋时，竟然发现了一个折叠得方方正正的纸条。她像意识到什么，心猛然间漏了一拍，随即在胸口砰砰直跳起来，一股热流冲上脸来，两颊绯红。但她又怕别人发现自己的异样，便四周张望了一圈，还好教室里尚没什么人，于是小心地打开那张纸条……
“我喜欢你……”，除了这四个字，小米再看不见其他的了，心跳得更快了，可是落款并没有写名字。
是谁呢？会是他吗？难道他发现我喜欢他了？“小米！你看什么呢？”耳边响起的是闺蜜晨阳的声音。小米抬头看见闺蜜一脸诡异的笑，慌忙掩饰，结结巴巴地说，“哦，没……没什么呢”。
后来，小米才知道这是闺蜜送给她的“愚人节礼物”，为此，她有些恼怒朋友的戏弄，又有些失落，但又感到一丝庆幸，还好，他没发现。
04
为什么那么害怕他知道呢？成年后的小米常悠悠地想，即使光想象他知道后的那个情形，小米就禁不住难为情地拿手掩面。也许她觉得那时的自己实在太卑微了，而那份情感太纯洁太美好，只有一个长发飘飘、明眸皓齿的，总之是长得好看的姑娘，才配拥有吧。
它就这样尘封着，一直到她和他都中学毕业，都未曾提及。他毫无悬念地上了重点高中，而她虽过了分数线，但仍需交一笔在当时来说堪称巨额的捐资费。这钱像是压在小米心头的一块巨石，让她的整个高中时代都被一种愧疚情绪所包裹着。似乎，正是从那一刻开始，她长大了，从父母满脸的愁云和叹息中，读懂了农民子女的不易。
初中毕业后的那个暑假，许多同学都想约去爬山，小米和他也去了。只是未曾想，回来的时候，因为没预估好时间，公车已经停运了。可是，因祸得福般，小米第一次拥有了和他独处的空间。
她们就这样沿着公路并排走着，有一搭没一搭地聊天，至于聊了什么，早已散落在岁月的河流里。小米至今不能忘怀的，是那种兴奋的、却要强装淡定的心情，不知疲倦的脚步，仿佛可以一直走下去的错觉……
但长长的路，终是走到了尾声。
只是，小米没想到的是，这个尾声后来又断断续续地在往后的人生中转悠了那么多年，且顽固地留在了她成年后的梦中，一次一次，他在梦中出现，一如初见时他笑着、嘴边荡漾起一个酒窝的样子。但，即使在梦中，他也是不可碰触的存在，仿佛一动，且如泡影般消失得无影无踪。
很多个日子里，小米就这样徘徊在村口的那条马路上，留意着是否有来自他那个地方的车子，小米总是一厢情愿想：或许他可能正坐在某辆车子上，正看向窗外，那么，他就极有可能看到她了。但是，她可不能也看向那车子，不然就显得太刻意了。
这样偶遇的几率有多少呢？唉，那时候的自己，是傻得如此可爱呀，小米如今回想起来，总是不免尴尬地笑笑。
05
穿过高中三年幽暗的岁月，小米终于站到了大学的门口。这是她第一次离开家乡，来到一个陌生的城市。但，也许是对外面世界的新奇，远远超过了离别的感伤和对陌生的不安，小米觉得自己即将迎来一个全然不同于以前的生活，显得兴奋不已。
崭新的大学生活，突然涌进大片大片的自由时光，小米徜徉在其中，几乎有点忘乎所以，甚至谈起了恋爱。那个记忆中的他，似乎已慢慢远去了，再不像以前，总会在意识的空隙中不自觉地浮现。然而，就在一个夜晚，寝室熄灯后，她的手机屏幕亮了……
小米以为是男朋友发来的晚安信息，拿起一看，竟是他，小米拿着手机的手悬在空中，久久地望着蓝色诺基亚手机屏幕上闪烁着的六个字——“做我女朋友吧……”
他怎么会……小米感到诧异，内心忽而又是一阵喜悦，但随即又黯淡下去，太晚了……此时她的身边已有了另外一个人。“对不起，我已经有男朋友了”，小米一字一顿地敲下这句话，然后快速按灭屏幕，一头躺倒在床上，任思绪翻飞，却是久久未眠。
很多年后，人们已经用上了智能手机，一条信息又在一个夜晚翩然而至。是他，初中毕业后，他们之间一直鲜少联系，在大学那条信息后，几乎是音讯全无。但小米每年都会在他生日的那天，用一个陌生号码给他发一条祝福信息，那几个数字，至今印在她的脑海里。
只是这次的信息读着竟有些眼熟，啊，天哪，小米突然意识到，这正是自己在上大学的前一天夜里，给他发的那一条告白的……可是，他怎么会收到呢？明明记得他说，这个号码已经不用了的……那时，小米心想，权当发给未知的宇宙，算是对这段暗恋的一种告别。
随着小米的手往下滑，事情的缘由才开始浮现出来。他说：后来，我回老家，又重新装上了那张卡，就收到了信息。可是你在信息里说，不要告诉你我知道，所以我就一直没说……这些年，每年生日，我都会收到你的生日祝福，我知道是你。我一直保存着这条信息，现在是时候发还给你了……
小米呆呆的，只是一遍遍地来回滑动着手指……大学时收到信息时，他原来已经知道了。为什么，每一次，他和她都刚好错过，是没有缘分，还是因为彼此都太过沉默？或许这本身就是一个不需要结局的故事，从一开始，小米就没有想过结果。她和他都是彼此生命枝头的那朵花，点缀下沉闷的青春即可。
在一个个梦醒后的清晨，小米总是怅然若失，潜意识里，自己为何总对他念念不忘呢？大概如某人所说，因了一种根深蒂固的情感，那往事即使再荒谬和幼稚，便都有了死不了的美好。
“妈妈”——小米猛然间从回忆中醒来，看着孩子在眼前跑啊跳啊，又是一阵恍惚。“哦，我现在已经是一个妈妈了吗？”，小米喃喃自语，那是多么悠远的人事啊，好像是上辈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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