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清明节,家里要买清明纸,挂在亲人坟头。清明纸是一根竹竿挑的一笼纸剪的花,红的绿的颜色随意染上一染,东一块西一块,稀稀疏疏,只做个样子,不至于白得可怕。
清明前后雨水多,雨虽小,挂在坟头,半天也要淋湿,粘成一团,多半还要褪色。但人一走开,在荒山野岭里,就不再知道它的样子了。纸花让我害怕我被挂在深山老林里。
每年清明,外婆都上烂铁湾,外爷的坟在那里。那个地方叫起来是朗朗上口的,烂铁烂铁,听起来好像有我们滚铁环的声响。我们家以前就住在那里,实际上只有外婆住过那里,那时候大姨都还没有出生。那个地方长着荒草,荆棘,每一年要去砍两次,清明和春节。打扫过后我也不相信人们以前就住在那里,那是阴坡,盛满积水,荒草,下午天还很早,那里就已经昏沉沉的。烧纸时要断断续续地点几次火。
外爷的坟和大爷爷的坟中间只隔着一条小沟,像住在各自的隔壁。外爷的坟修了几十年,坟前种的树长得很好,大外爷的坟是新修的,光秃秃的,除了杂草什么都没有。外婆每次来上坟,就要多准备纸钱,火炮,也给大爷爷烧纸。外婆每次走到大爷爷坟前,都要提高声音对着石头说话:又来看你了哦,他大爷爷你自己也要看到些哈。外爷是帮大外爷的儿子修房子砸死的,大爷爷害怕赔钱,态度就强硬起来,在我很小的时候他自己也死掉了,只有外婆和大外婆都差不多,她们都是多病的老太婆,没什么好坚持的了。这附近没有别的坟,只有外爷和大外爷,他们隔得那么近,聊聊天也很方便。
外爷坟前有一棵柏树,两棵万年青,一棵桂花树,一丛芍药。大年三十去坟前烧纸,芍药就已经吐芽了,暗红的芽孢,叶子都卷缩在里面。清明的时候,只有外婆一个人去。我没有看见过那芍药开花时是什么样。
外婆是背着背篓去的,她回来的时候我就走上前去,每一回她去了另一个地方回来,我都要走前去,像一头讨食的动物崽子。黄狗的小崽子也是这样,它们还没睁眼,听到黄狗走近它们就会嗷嗷叫起来。那么多只,一团团的肉,一串串地嚎叫,它们都张着口对着那些看不见的粮食,在洪水天外婆就把它们扔了,用袋子装起来,冲走,什么也看不见。我也很讨厌它们向我讨要,所以我默默地走前去,有时还挺着肚子背着手,什么也不说。外婆总是想找点什么打发我,如果什么也没有,她就觉得过意不去。
外婆从背篓里拿出一把芍药花,先在面前晃晃,再放到桌子上。她微张着嘴吧,盯着我,又盯着花,她那是一种平和的期待的表情,眼睛变得很亮,她的眼睛很少那么认真地发光,她静静地等我对它们做出评价,她已经在默默说:你喜欢它们吗?虽然实际上她从来没有说过。这一种眼光太过珍稀,如果有一天不复存在,也许我会自哀自怜自责,而我的视力下降将是一个不可逆转的必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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