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到了一年之春,一天天地,阳光的温度升起来,大人们说,确实不同了,确是不同了,不同在于她们下河洗完衣服,再也不咒骂河里的水和穿脏衣服的孩儿了,双手愿意在河里多泡一会儿,阳光晒到午间,河水已经温温和和。
春天,恍惚是从早晨开始的,一觉醒来,春天就来了。我们不像大人一样有经验,它浅浅的蛰伏我们总是难以察觉。我们的春天是忽然之间到来的,忽然之间,成茁壮之势来到面前,心就噗噗噗跳。
我们第一次见到春天,是在三月的河提上。阿丘买了一袋五毛钱的锅巴,与我躲在河堤下分食。当我们吃完最后一块时,抬起头来,看见了遍布田野的绿草,这种草叶柔嫩细长,匍匐着,盖住冬季枯瘦的紫红地皮,被早晨的风摇曳着,让田野泛起浅浅的绿涛。风吹过去,风里便带上了露水,再次吹来,潮润润地,扑在脸上。草叶表皮清凉湿润,一根根草叶里面想必灌满了水,绿得透亮,忽闪忽闪的。
我们学到的词语还很匮乏,但当时却都领悟了碧绿一词的奥妙。我们忘记了隐蔽,从河堤下的凹槽里站起身来,从柔软的绿草中探出头来,也忘了掩盖罪证,大人们已经看见我们而骂起来了。
春天只要一露出端倪,就决定光明正大地走来。以无数浩浩荡荡的场景,一遍又一遍地冲击我们年幼的心。
春这季节别提有多美多好,严冬过后温度的回暖,让大地上的生灵全部跃跃欲试,花要开它的花,叶子长它的绿,动物们纷纷开始出没。
第一个冲击视觉的是桃花,隔壁章叔家的桃园在这时候醒了,单瓣的桃花开出来,像落下一片粉红色的云霞,牛羊路过都要伸鼻子嗅一嗅,吃两朵。当时我们的个子刚好够到最低处桃花,把小小的身体藏在桃园里,在横纵的沟槽里跌跌撞撞地跑,桃花便毫不客气地淹没我们,真觉得花不知有多少,园子不知有多大。更好的是,章叔修枝,允许我们把一捆一捆的桃花枝抱回家去。
樱花颜色淡粉,不如桃花深,尤其经过雨一洗,颜色更清淡。桃花在于风韵,樱花在于清秀。每年这时候,从门前望出去,就可以看出对面山上樱花树分布的位置,因早春桃花开后不久,樱花就接踵而来。只在短暂的花期,人们能窥见山林异样的美和生机,心里萦绕不去的便是对神秘的困惑,仿佛野樱花是山神的显灵。
而往往从冬天过来的山林依然沉寂,只有野山樱零星散布,晴天里笼罩着轻烟,远远看来白得发灰,只等下起了雨,就变得缥缈迷离。花开时多雨,我们坐在老屋的空窗框上,暗暗记下樱花树的位置,过不久,就会有红红的细小的野樱桃结出来了。
春雨时节还曾见过芍药,那花带着雨雾,沾着雨的朦胧和神秘,清明时节上坟,外婆在外公坟前采芍药带回来,把它插在装过水果罐头的玻璃瓶里,一两朵露出柔软凌乱的华芯,大多数含苞待放,放在窗下,好几天不谢。这花和别的花不一样,单说香味,清淡不是,浓郁也不是,好在十分好闻。窗户下的芍药有种让人静默的力量,回想起来我总能看见门外的淋漓的春雨,年幼尚不知诗歌、爱情和悲剧。
春天有那么多的美那么多的好,好像这一切才刚刚开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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