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歪脖树(二十三)

歪脖树(二十三)

作者: 申学兵 | 来源:发表于2020-05-13 12:18 被阅读0次

    半夜过后,抖尽淫威的一场豪雨不得不鸣金收兵。天空中一勾下弦月在白絮般的云朵间穿行,容颜清新靓丽,宛如刚刚出浴般。

    棚中,亚梅犹自蜷卧在篝火边摊开的稻草上,身上盖着我和她的衣物,篝火依旧燃得欢畅,那张竹床被我拆了大半,尽数化成了地上的灰烬。火光给她白玉无暇的俏脸镀上了几丝红晕,使之倍增娇艳妩媚。她修长的柳眉不时轻皱一下,总是让我触目惊心。破瓜之伤,岂能不痛,那条内裤上的醒目血迹,似乎在无言地诉说着什么。

    我蹲坐在门口的一块石头上,沉默的抽烟。香零山和长沙都已被我在篝火边烤干,那白色的烟杆变得泛黄,像是染上了一层颜色,吞进口腔里的烟子多了种浓重的苦涩味,像烟丝中填充了许多的黄连。香零山早已告馨,长沙也只剩几支,门口的烟蒂杂乱无章地堆着,一如我此刻的心情。如潮的激情已经退去,我却郁郁寡欢,惘然若失,空虚、懊恼、烦躁如疯长的杂草,慢慢的荫蔽了我的心室。

    男女之间最美好的一刻不应该发生在这个简陋残破的草棚,洞房花烛夜是个何等浪漫温馨美好的词汇,却被我一时的冲动完全破坏,如焚琴煮鹤般,将之糟蹋得体无完肤、惨不忍睹。我在这样的环境中夺去了她的贞洁,我对得住这个爱我入骨的女子吗?对得住自己的良心吗?我简直是猪狗不如啊!

    睡梦中亚梅的手举起,又轻轻落下,她似乎想抱住什么,结果却只能抱一把清冷的空气。我承认我多愁善感,这几乎是文学爱好者的通病,这种性格在很多时候都是一把双刃剑,伤了自己的同时也伤害了别人。可性格这种东西根本就无法改变,七岁看老,从小形成的性格将伴随终生,人生无论是悲剧还是喜剧,其实做导演的都是自己。

    吸完了最后一支烟,我回到了亚梅身边,望着那似已清减的容颜,心里愈加疼痛,鼻子一酸,两滴泪水黯然滴落,正中亚梅的脸颊。她睁眼的那一刻,我附身搂住她,哽咽说道:“亚梅,对不起,我…我…你…你能原谅我吗?”

    “哈宝,这种话你也说得出口,是不是怕我告你强…”亚梅噗嗤一笑,尚自惺忪的眸子掠过一丝揶揄,反手抱住我的腰,声音越说越小:“你每次欺负了我之后总要装出一副诚惶诚恐的样子,我有那么可怕吗?还是你自己演戏成瘾?既然相爱,早晚都要在一起,今晚…有什么关系呢?能够把自己完完整整的交给你,我心里只有…欢喜。不过,我们…不许你当陈世美哈。”

    听到这里我已经泪流满面,紧贴着亚梅的脸,泣不成声的说:“亚梅,现在的我也许给不了你幸福,但我会全身心地爱你,你在我心中的重要性,超过我的生命,我,一定生生世世对你好…”亚梅用吻堵住了我的嘴,一时草棚里又是春光无限。

    良久,唇分 ,我望着被雨水洗刷一新的路面,对亚梅说:“这棚子被我们折腾得差不多了,万一主人回来肯定要找我们的麻烦,这里又冷又饿,我们还是回到你那里,还不到一点,吃点东西再睡个囫囵觉。”

    “你是猪啊?就知道吃吃睡睡。”

    “嘿嘿,不要把我说得一无是处哈,你怎么忘记了我刚才是怎么服侍你的了?老婆,做人要讲良心,不要学那些吃干抹尽不认帐的小人…”

    “你无耻,不要脸!”

    “我牙齿好得很,一颗不缺,怎么叫无齿了?至于说我不要脸,更是乱弹琴,你老公如此英俊潇洒,你之所以投怀送抱,不都是因为我这张脸吗?”

    “哼哼!你的脸果然厉害,实在是前不见古人,后不见来者,念脸皮之厚度,独怆然而涕下。”

    所谓爱人之间的情话,原本就是拿肉麻当有趣,自己高兴,别人作呕。

    竹片上的衣服己经干了,穿在身上依然带着炙热的温度。望着这间就要离去的简陋竹棚,亚梅的目光透出几丝留恋。她绝美的脸颊没有丝毫的瑕疵,肤白如玉在火光的映照下散发着柔腻的光辉,修长纤细的娇躯曲线起伏,被我挞伐过后更增女性的魅力。我痴望着她:迷惑众生的瓜子脸、修长的颈项、精致的锁骨,再瞟下去一点,可以见到一抹雪白的弧度,那绽射的春光,足以让任何男人心生倾慕,神魂颠倒。书上总是描写当此时的男人会鼻血长流,我却没有那种反应,因为如此娇艳动人的她是我的,一生一世,至死不离。

    相挽走出,大地上已开始弥漫起迷离的白雾,氤氲在黯淡的山林原野,遥远处传来几声猫头鹰的啼鸣,不觉恐怖,反感亲切。

    回到亚梅的医院宿舍,已经是凌晨两点多了,我煮了鸡蛋挂面,两人美美地吃了,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何况青年男女多有运动,不吃饱哪来力气?互梅烧了两壶水,两人细细洗了,体是枪,水是油,一时不擦涩得慌,何况淋雨后洗个热水澡,可以驱走身上的寒气。

    浴后亚梅忙着将两人的衣服洗了,我系着她的浴巾,在沙发上慵懒的躺着,看她辛苦忙碌,心中很是过意不去,几次三番要去帮忙,总被她拒了。她洗完其它的衣服,最后捏着那条贞洁的见证,也要放进盆里去洗,我连忙一把抢过,团在手里一本正经地说:“这是我们爱情的旁证,我要珍而重之地贴身收藏,想你的时候拿出来,就象你永远在我身旁。”她自然不肯,气结道:“那么脏,你怎好意思带在身上,你喜欢,我另外找条干净的…”

    “脏吗?世上最纯洁的东西莫过如此,你不知道它对我的意义…老婆,你行行好,就让我将它收藏了吧!”我固执地抗辩,话语里有满满的哀求之意。

    上床之后依然荒唐,青年男女初尝禁果,食髓知味,永无魇足,只可惜人力有时而穷,一夜三次已是极致,至于那个“一夜七次郎”的传说我是不信的。

    醒来时天已大亮,绯红的阳光透过窗帘映得满室生辉,枕边的佳人已然不在,厨房里锅勺叮当,亚梅似乎心有灵犀,知道我已经醒来,喊着:“懒猪,太阳都晒屁股了,还不起来洗脸吃饭。”

    我伸了个懒腰,应声:“晓得了,就起来。”扭头看到床头柜上我原来的那身衣服折叠得整整齐齐的放着,上面压着一件白色的圆领T恤,抖开一看,T恤前面印着个大大的奖字,心知那是亚梅给我准备的,取过穿了,掀被下床,见体下不着寸褛,胯间一柱擎天,彰显丑陋,按了一下,犹自昂扬。便恬不知耻地喊她:“亚梅,我短裤呢?”

    那边厢传来亚梅压抑的笑声:“你真是贵人多忘事,昨夜洗了还没干呢,要不你穿抢我的那条?只要你找得着。”

    我心中一紧,连忙朝棕毯下摸去,苍天保佑,那物居然还在。将之小心翼翼地收进裤兜,临了还拍了两下,方才放心。醒悟到亚梅是在故意诈我 ,故意大惊小怪地叫:“亚梅,出差老爷(鬼)了,我宝贝藏得好好的怎么会不见了?难道是昨晚那不干净的东西跟我们进屋,施展妙手空空之技盗去了?不得行!我拼了这条老命都要抢回来!”

    “有本事你去抢就是,只怕你就嘴巴厉害,没得实际行动。还好意思说那是你的宝贝,要珍而重之地…,嘻嘻,本小姐长见识了!快去快回哈,我等你一起吃早饭。我的牙刷脸帕都在卫生间,白色的那条是脸帕,不要拿错了哈。”亚梅夹枪夹棒,并不给我留情面。

    “白色的那条昨夜不是给我洗澡了吗?你拿来当脸帕?”我以牙还牙,故意诈她。“还有,以后不要再在我面前称小姐了哈,出嫁从夫,应该谦称本老媪!”

    “你乱讲哈,你昨夜洗澡的那块明明是粉色的,我上个月在家里呷讨亲酒桌子上发的人情。想哄我,门都没有,还有,老头子,您老今年高寿啊?家里有几金玉?”

    “呵呵,老太婆你怎么这么健忘呢?记性被狗吃了?我两个同年所生,老汉比你大七个月。至于问我有几个儿女,现在我的儿女还在你肚子里没生出来呢,老汉委实不知。”

    我在卫生间里信口开河,占尽便宜,她在厨房里气得咬牙切齿,吃着自己种下的苦果。欢喜怨家,松萝共依,凤协鸾和,闺房之乐,莫过于此。

    吃过早饭,我只得无奈地动身回家,亚梅仍要相送,被我坚拒,又贴着她的耳朵说了几句悄悄话。亚梅俏脸一红,感我体恤,送上香吻。两人纵然有千般不舍,万般难离,也只能执手相看泪眼,无语凝噎…多情自古伤离别…更与何人说?

    开了门,左右看了几眼,正自庆幸无人发现,只听“嗑嗑嗑”一阵高跟鞋声响起,楼梯口如风般冲上一个人来,我一见大惊失色,三魂七魄顿时去了一半。

    那人正是林菊,我避之不及,只得厚着脸皮,尴尬的和她打了声招呼:“林护士,早啊!我…我正想找亚梅,她住在哪儿?”

    林菊不是个善茬,当下毫不留情地揭穿了我的谎言,鄙夷地说:“你真有意思,明明站在梅子门前还向我打听,这不是骑马找马吗?年轻人还是耿直点好,不要把别人当傻瓜!”

    我羞愧无地,呐呐无言。亚梅在门后听到我们说话,只得打开门,向林菊招呼:“菊姐,个早啊,你大驾光临,妹子这里是蓬荜生辉,快快有请。”又拍我一下有点恼火地说:“你也一点不性急,赶不上八点半的早班车只能坐十点的哈,这种天气那个时辰车里热的像个蒸笼,看你受不受罪?!”

    我点头受教,如蒙大赦,低头就走。后面传来林菊的笑谑声:“你两个都洞房花烛了,什么时候发喜糖…”

    我在中心汽车站的门口招停了衡阳发往邵东的早班车,要不是亚梅的提醒,差一点就要和这趟车擦肩而过,而没有坐上这趟车的后果就是孤零零的呆在候车室里无聊地度过一个半小时,那种滋味单是想想就觉得难过。

    “到哪里?买票。”坐在门口座位的售票员声音不咸不淡的说。

    “终点站,不是,我到火厂坪,几块?”我喘着粗气说,一边在售票员旁边的座位上坐了。按说我应该坐到周官桥,那里离我家更近,而火厂坪离表哥家要近点,我这番奔波,目的可是为哲老晚报信的。端人家碗,服人家管,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否则,我又怎么会和亚梅分别呢?两个人郎情妾意,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唉!只能在心底暗叹。

    “邵东八块,火厂坪七块。”售票员倒是利落。

    我从裤兜里摸出那把零钱,觉得钱似乎变厚了许多,打开,零钱中间多了两颗并列的心——是用百元的纸币折的。这两颗心自然是亚梅的杰作,我摇头苦笑,抽了张五元的两张一元的递给售票员。

    售票员接了,随手撕了车票交给我,一双眼睛似笑非笑,若有兴趣的盯着那两颗心,我知道她不是眼红那两百块钱,人家大钱见过千千万,小钱见过万万千,自然不会把区区两百元放在眼里,让她感兴趣的无疑是“心”背后的故事。男人不可能无聊地将钱折成心形,只要眼睛不瞎,她自然看到了我看到“两颗星”之后的反应,推想而知,这“两颗心”是在我不知情的情况下放进那些零钱里面的。谁会做这种事?唯有爱人,这爱人不可能是老婆,结婚后的女人不再有这份闲情,曾经的浪漫早淹没在柴米油盐锅碗盆勺的烦恼之中,只有那种初涉爱河的女子,纯真尚未被俗世污染,才会做这种女人们认同为浪漫,而男人们视为无聊的事。那么,折出“两颗心”的究竟是个什么人呢?她无法肯定心中的猜想,却又憧憬着破解心中的疑惑,没有得到结果之前,她有如鲠在喉之感。女人都是八卦的,而她的八卦之心尤为强烈。本来闲得无聊的她偏又是个鬼马精灵的,她在心中构思描绘了一阵,觉得心里想来终觉浅,没有听当事者亲口述说来劲,一时心痒难耐,好几准备张口,想想,却欲言又止。

    我自然不知道她心中所想是如此复杂,要是知道,说不定会怜悯之心大起,详细的给她释疑解惑。她那样子有点奇怪,那虎视眈眈的眼睛总让我有芒刺在背之感,便皱眉问:“小姐,有什么事吗?”

    “冇得事,只是看你那两个用钱折的心漂亮惨了,一时好奇,不好意思哈,让你见笑了哈。”她有点不好意思地回,又问:“是你女朋友折的吗?她手好巧哦,我从来没有看过折得这么好看的心。”

    这人说话的腔调明明是邵东的,话尾哈哈也是邵东人的专利,可我又觉出她口音有点怪异,其模仿的味道太重,像是两种口音杂交后混在一起,给让一种 …嗯,就是我们看到混血儿的那感觉。我没有接她的腔,故意顾左右而言他:“小姐你邵东话说得蛮好,你屋里手指归豪么?你上班是笪碎田螺,养地嘞线把地皇佬敲。”

    她除了我夸她邵东话说得好那句外,其它的三句是半点也没听懂。我说的是真正的邵东话,非原住民不能明白。而那些话自然不是好话,好话何必隐晦呢?别人听不懂不是瞎子点灯吗?呵呵,我就不多做解释 了。要是你在邵东听到别人对你说出这样的话,只管动手就是,包你打了人还有理。

    她皱眉、吐舌、愁脸,装出自以为的娇羞状,迟疑地说:“先生,你的话好深奥噢,我怎么一句都不懂?你就是在骂我我都不知道诶。”

    她果然不是个蠢的,还有三分聪明,竟然连这都能猜出来,看来我有点小看了这个女人哈!

    我还是打岔说:“你要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只是死人旁边有活人,车里这么多人总找得出懂我话的人吧,你让他们说说,这样就可以证明我的清白了撒。”

    周围看热闹的人纷纷摇头,表示他们也听不懂。呵呵,邵东皮子簪要是任何人都懂,估计华夏的江湖也就不成其为江湖了。

    “我与你无冤无仇,好端端的骂你干嘛?我又没精神病,我在夸你懂不咯,说你聪明,又有门好职业,哪个娶到你就有福了。”我强忍住笑,乱说一气。

    “好吧,好吧,就算你夸我好了。”售票员有点郁闷,明明知道那些话有问题,偏又抓不到证据,口气里便多了份幽怨。

    衡阳到邵东坐客车要近五个小时,不像表哥的货车,跑一趟只要三个多小时。我不是诋毁客车慢,也不是在说表哥超速,衡阳到邵东只有三百多公里,空车时速在一百公里以上。创业煤矿有个司机吹牛说,有次他喝酒后把车开到了两百公里以上,他那张早就过了年限的二手解放可能装了进口跑车的马达。那年代查酒驾、超速的基本没有,管交通的忙着处理交通事故,对这条最好的发财捷径还没有发现。我陈述的是客观的事实,毫无夸大和缩小。

    反正闲着也是闲着,我便和这个售票员有一搭没一搭打话平火,声明一句哈,绝不是老申我见异思迁,有了亚梅的珠玉在前,能够入得了我法眼的女子寥若晨星,这售票员自然不在晨星之列。

    这售票员倒也生得不差,身材有点像杨玉环,该肥的地方如胸臀部位那叫一个恣肆哟,词都无法形容,波涛汹涌啊,波澜壮阔啊,两条腿绷在牛仔裤里,把牛仔裤管变成了圆柱的形状。那时的女人们还不流行减肥,颇好唐风,虽然不是说以肥为美,但都脱不了肥胖是健康的认知。屁股翘,乳房隆,是好生养的标志。农村里传言这种身材的女人是最肥美的田地,可以让男人一炮建功,而且包生男孩。这售票员也是生错了地方,明珠暗投了,以她这种符合农村人审美标准的身材在农村里一定特别抢手。

    说着说着我和她成了校友。她祖籍广东,父亲在衡阳工作,母亲是邵东双凤的,高中在邵东十中读了两年,我也有个十中的毕业证,算算,她比我高一届。校友就该有校友的样子,她要拉着我和她坐一起,说是方便聊天。我勉为其难,只好坐了。挨得近了我才闻到了她身是有股浓重的狐臭,虽然用花露水中和,毕竟是青山遮不住,毕竟东流去。于是,这番校友的邂逅变成了我的苦旅,我又不能表示出对她的嫌弃,只能在心里问候她的祖宗八代。没办法,我只能装睡,说声抱歉,和她换了个靠窗的位子。打开窗户玻璃,沐浴着吹进的冷风,狐臭味淡了许多,便开始装模作样的打起了呼噜,好在昨夜没怎么睡,不一会就真的见到了周公。迷迷糊糊中感觉出手臂上多了一对饱满,潜意识还认为是亚梅的温柔,不免挤挤挨挨,做了一场短暂的春梦。

    梦醒后自然尴尬,好在车已经到了佘田桥,离火厂坪不过十几分钟的车程。售票员拆了包口香糖递过一块,说是嚼嚼可以让脑子清醒点,我拒不了她一番好意,虽然嫌口香糖沾了她的狐臭,还是接了,剥开放进口里,浓郁的薄荷味立时从口腔里漫溢开来,欸!昏昏沉沉的脑子还真的清醒了不少。又陪着她东拉西扯了一会,车子便到了火厂坪,和售票员相约再会,下车去也。

    近乡情怯,快两天没有见到父母了,心中殊是想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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