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是一年龙舟季。
又是一年龙舟季虽然只是小小的县城,却也在文明的进程中舍弃了许多古老的传统。比如端午时节的龙舟赛。朋友盛情邀约一起去唯一至今仍年年有龙舟赛事的小镇欣赏,我拒绝了。
是一种近乡情怯吧?那是我虽不生于斯却长于斯游玩于斯的实际上的故乡呵。
那里的龙舟赛并不于农历五月初五举行,而是十五,称之为二端午。
那时候那里柳树下的河水是那样的清澈。岂止是能看见河底的沙石,渡船上的人不小心滚落河里的分币,无论在河里泡上多久,都能分辨得出上面的字样。 夏天里,舅舅们每天都要带着表兄弟们,在河里游上几个来回。他们有时能捉到鱼,更多的时候会用一种竹制器具捞到许多小虾。
鱼我不吃。无论他们边吃边赞多鲜多香,也无论当小学教师的被目为文化人的三姨是如何一遍遍地说喝了鱼汤会更聪明。我总觉得那个太腥,有泥巴的味道。
虾是由外婆在锅里干炒红了留给我喝粥。时至今日,我仍然喜欢这种方式加工的河虾没够。
这种不放油,只在铁锅里干炒的方式外婆称之为“备”。干炒河虾是我的专利,别人不能染指。否则我会杀猪般号啕。那个时期我的自私就已经在自我保护和外婆的溺爱下疯长。
一群表兄弟们都是在这条河里面学会游泳的。我们表姐妹却一个也不会。 因为舅舅教他们游泳的方式太极端:拎着脚丫子倒提起来往河里一扔,扑腾几下呛两口水找到平衡就学会了。如果没有,反而被河水冲远了,随便哪个舅舅洇过去捞出来放在岸边喘会儿气再扔。没人扔我们姐妹几个。我们趴在岸边的石头上踢腾了好多个夏天终于也没有学会。连狗刨式也不会。
又是一年龙舟季记忆中的河岸也并不是今天这样。应该是那一年的特大洪水冲垮了原有的石砌的码头、台阶和几近垂直的河岸,才成了今天这样漫延自由,松垮歪斜。
又是一年龙舟季记得外婆家那边的河岸是陡直的悬坎,悬坎边上有株歪脖子老柳树,斜斜地一直伸向河的上空。在彼时年幼的我看来,简直就是高悬天外。大柳树的身上不知道是雷劈所致还是因年迈形成了一道深深的槽。那就是儿时的我一年一度观龙舟赛的“风水宝地”。
龙舟赛那天,表兄弟和表姐妹都由自己的亲爹妈带着。他们要么追着龙舟跑,要么选定有利位置“守株待兔”。只有我,父母要不忙忙碌碌没有从几十里地之外我的出生地赶来,要么就带着姐弟无暇顾及我。外公忙着张罗人员和船只桨片等一应物件,回到家就用他一米八几的大个儿、黑红流油的脸膛和瓮声瓮气的胸腹腔共鸣让我们几个小屁孩儿闻风丧胆。到比赛的那天就不要指望跟着他去了。虽然他往往在终点高挂彩带的船上,视野最好的位置“雄霸一方”。外婆迈着一对裹过又放开的颤颤巍巍的解放脚,怕挤,但凡人多的地方是不去的。舅舅们不是忙着赛龙舟就是趁此机会在河里游几个来回以卖弄他们的泳技(用今天的话来说就是耍帅),都不会理睬我。更何况那时的我还有一个很能说明我特点的“昵称”:爱哭虫。
只有既不嫌我累赘,也不讨厌我爱哭的小姨,走到哪里都会带上我。可是小姨也是女子组的龙舟手,她只能早早带我来到河边,抢占有利位置。直到我在大柳树的凹槽里或趴或躺,一切妥当,她交待一句“不要乱动,我划完龙船来接你”就匆匆离去。
若干年后我曾经专门和表弟在大柳树下合影留念。届时我看了看远远悬在河面上空的大树,却怎么也没有胆量爬上去重温童年的记忆,甚至一贯以胆大冒失“闻名”的表弟也表示不敢尝试。望望树底下相距十来米的河面,真是不寒而栗。
又是一年龙舟季尤其记得有一年。
那一年外公所在村子的龙舟终于拔得了头筹抢得了头名。那年的头奖奖品是一台黑白电视机。80年代许多偏远山乡根本还没有通电,黑白电视机可是个稀罕物件儿。大人小孩兴奋得简直发了狂。比赛结束好久,还只听得阵阵欢呼。可是好景不长,奖品一从台上领下来,船队的人就为如何分配这台宝贝争了起来。后来村子里其他的人纷纷也说自己应该也有份。因为好多人都参加过训练,只是比赛这天没有上场。 还有人干脆说他们是代表村子比赛的,获得的奖品应该归大家。
……
几个回合之后,有人挥舞用来挑龙舟上那面大鼓的扁担将电视机扫到了地下,有人转身跑回家拿来了锄头……
那天的架一直吵到很晚。我在大柳树的树洞里听着热闹非凡的吵骂、挨着蚊虫的叮咬,从不敢求助陌生人到发现我身边再也没有了一个人,从生怕翻身会掉下去再到又渴又困又乏地睡去了…… 最后的最后,我是怎样回家的,我真的一点都不记得了。但是我却奇异地记得我睡去时透过大柳树的枝叶看见的天上那轮又大又圆又黄又亮的月亮。
……
又是一年龙舟季往事历历在目,恍如昨天,只是却已经隔着三十多年的时光。童年一去不复返,这条河也早已不复是旧时模样。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