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小楷》（2）

小说《小楷》（2）

那时候我们也在商量租房的事。

原来我们各自租房，且相距甚远，我便提议不如合租一个两居室的房子，既节约租金又能相互照顾。小楷顿时脸色绯红，我也即刻后悔言出鲁莽。

小楷不似开放的城里女孩，她与其说是保守，不如说是一个女子应有的不轻浮随意的品格。最后我说，暂时先这样吧。其实从骨子里，我没有和小楷同居的意思，我丝毫没有亵渎她的想法。我想当时我真的很爱小楷，尽管这爱里包含了感激的情愫。

小楷的工作需要上夜班。秋天的夜晚街道上清冷阴森，我不放心她一个人走，经常跑很远的路接送她。小楷因为怕耽误第二天的教课，执意不肯。但确实有两次小楷单独回家时受到深夜醉酒不归的路人惊扰。于是她便嗫嚅着说起合租房子的事。我打听到玩具厂附近有间空房。搬进去的时候，为了消除她的疑虑，我自己约法三章，俩个各居一室，绝不侵犯。为了显示不食言，我咬破手指写下血书。小楷见状，泪眼婆娑，连忙找来纱布，哭道，干什么呀这是，不相信你，人家也不会搬来了……

那是段怎样宁静而快乐的日子呀！白天教课，在黑板上演示板书的时候，那些字都变成了小楷，一笔一划都是小楷的肢体。一点是她眉梢的那颗痣，二点是她温善的双眼；横平竖直是她纯粹中肯的性格……我经常忘情地写着我的小楷我的字我的人。

晚上她上夜班的时候，我会做好了饭菜等她；等的闲隙里，我会在书桌旁，打开台灯写些小篇小章寄出去以求发表能挣些外汇。耳朵里聆听她到来的声音，是种幸福的期盼，期盼能和她这样一生一世地同居共处，为她筑起温暖的小家，遮风避雨。

我的工作是轻松的，因为是副科，不很严格，学校也不考评，但因此薪水也很低。小楷的工作想必是辛苦的。每次见她回来，虽然强装笑颜，但眉宇间仍掩藏不住疲倦的神色。她的工资按件计酬，想必为了多挣些钱，她总要一刻不停尽量多做些。这与我很是心痛，爱她，却又让她受苦。

我也曾偶尔对她说换份工作，她说，我这种文凭，也只能如此；再说，找工作哪有这么容易。她又很自信地说，我能做下去的，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我当然相信她。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她的吃苦耐劳、善良娴静、温和贤惠是很多同龄女孩无法企及的。她对未来从不悲观，认为只要付出就有回报，所以她总是付出。

我是学文学史的，知道艰辛平淡的生活是要用苦涩的浪漫来调节的，所以我会用简约的细节不时给她些心灵上的慰籍。

有时早晨我会为她准备一杯热牛奶；深夜她回家时我会拥抱她冰冷的身体；节日里我会给她献上朵廉价的鲜花……开始她笑我贫，我说，贫贱中的爱情才是最真实的，不参杂任何假的成分。

她不笑了，凝重地问我，真的，我这样的，你会爱我一辈子吗？我反问，我相信你，难道你不相信我吗？

为了放松心境，调节一下紧张的情绪，那年的重阳节，我和小楷到东山登高。秋意正浓，黄叶飘零，整座山在夕照里被染成微红。

我和小楷就坐在大石头上看夕阳点点下坠。我吟了句诗：夕阳无限好，只是近黄昏。

小楷说，小时候我就喜欢看夕阳西落，晚霞满天。那时候是一个人，经常不知不觉夜已降临，猛然发觉周遭只自己一个人时，便害怕得往家里疯跑。后来就盼望能有个人陪着一起看就不害怕了……

小楷不做声了，她的言辞一般不多。我接上说，你放心，以后有我会陪你一同看夕阳，一直到我们老了，死了，一同坠下去……

我用单薄的肩膀拥着她，四周很沉寂，只有秋风飒飒，把我的话刮得仿佛有些支离破碎。

我明显感觉到那些话的空洞，因为我连基本的生存都没法很好解决，那些承诺当然就显得虚飘了。

我凝望了一下小楷的脸，灰红的朦胧里，有种满足的神色。唉，我的小楷，对一些事，她的要求并不高，即使是我的浮游的爱的诺言，她也已经很满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