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不少人认为，穆念慈是一位深明大义的奇女子。从某种意义上讲，的确如此。若按深明大义指数的高低，对《射雕》中的主要人物（不分男女）做一个排序，穆念慈可以排进榜单前十名；按女性另列榜单，穆念慈的排名仅次于郭靖的母亲李萍。

作为一名布衣农妇，李萍对国家民族大义的认识与担当可谓知行合一，非常人所能及。她在生命最后时刻的慷慨陈词，令人动容。当时，成吉思汗命令金刀附马郭靖带兵攻宋，郭靖拒绝。成吉思汗以为郭母李萍是一个妇人，见识短，好收买，就让她做郭靖的思想工作。在蒙古军营里，面对成吉思汗的威逼利诱，李萍对郭靖说了这样一番话：

“二十年前，我在临安府牛家村，身上有了你这孩子。丘道长给你取名郭靖，给杨叔父的孩子取名杨康，你可知是什么意思？”

“想我当年忍辱蒙垢，在北国苦寒之地将你养大，所为何来？难道为的是要养大一个卖国奸贼，好叫你父在黄泉之下痛心疾首么？”

“人生百年，转眼即过，生死又有什么大不了？只要一生问心无愧，也就不枉了在人世走一遭。你记着我的话罢！”（引自《射雕》小说原著）

说完，李萍猛然倒转匕首，刺入了自己胸膛。她用自己的死，告诫郭靖勿忘国仇家恨，为郭靖解除了行动的包袱，最终襄助成全了郭靖“侠之大者，为国为民”的仁义理想。

相比李萍，包惜弱对儿子的教育明显不力。包惜弱一直对杨康隐瞒母子俩的身世，对少年杨康偶发的有可能揭开身世的疑问，支吾搪塞，只顾躲在自己“牛家村”山寨版的仿制小屋里悲春伤秋。在这种情形下，所谓的“杨康”自然长成了“完颜康”。包惜弱与先夫杨铁心一起殉情后，作为杨康人生伴侣的穆念慈接过了仁义教育的大旗，要把“完颜康”改造回“杨康”。且看穆念慈是如何训导杨康的：

“眼下你作何打算？你愿意做大宋的忠义之民呢，还是要贪图富贵不可限量，仍要去认贼作父？”（引自《射雕》小说原著）

出自穆念慈之口的类似的训导，反复出现在《射雕》中，关键词有两个：贪图富贵、认贼作父。听着这样严厉的训导，作为枕边人的杨康，心里阴影面积该有多大？这样的训导，如果换作是长辈对晚辈说，它激起的心理反弹会小些，但是，在同辈之间说，尤其是在夫妻之间说，受训导的一方难免会受不了，更何况，训导的一方未必就那么真理在握。

从李萍在生命的最后时刻对郭靖所讲的话中可知，十八年来，尽管流落异族他国，但李萍对儿子郭靖的朴素的爱国主义教育从来没有放松，民族大义与故国情结，一直是郭靖精神家园的灵魂伙伴。因此，郭靖最后在行动上完成对故国的归依，是水到渠成的事情。而杨康则不具备归依故国的前提条件。什么汉族大义、宋朝情怀啊，对于已然成年的杨康的精神家园而言，都是奇怪的不速之客——它们实在来得太晚了！早慧的、聪明绝顶的杨康，不需要长到十八岁，他的价值观早已与金人，与赵王府，与小王爷融为一体了。在这种情况下，穆念慈偏要当改造杨康灵魂的工程师，只会走进死胡同。

十

杨康对穆念慈说，老婆啊，你有你的民族大义，我有我的民族大义，咱俩各信各的不就得了，你干嘛偏要用你的民族大义绑架我的民族大义呢？你应该明白，我的名字其实叫完颜康啊。求求你，别当宋国的脑残粉啦，你就只管相夫教子，待在别墅里享清福吧！等我当上了大金国的皇帝，你就是皇后，有享不尽的荣华富贵！奈何穆念慈不理会他的这套说辞，脑袋一根筋，疾言厉色地劝，声泪俱下地劝，软磨硬泡地劝：阿康，别跟着完颜洪烈那老贼混啦，苦海无边，回头是岸。咱们一起回牛家村，你耕田，我织布……

如此反反复复，一轮又一轮，最终的劝说效果为零，不仅为零，甚至还是负数，因为在穆念慈训导杨康的同时，杨康背地里干的坏事越来越多，甚至把义兄郭靖的师父也杀了。穆念慈终于寒了心，知难而退，而离开杨康，幻想眼不见为净，耳不听不烦。哪知杨康却不甘心失去娇妻，就像韩剧的男主角去机场追回心上人一样，杨康施展浑身解数，N次将试图与自己分手的穆念慈挽回。

杨康与穆念慈的爱情，具备人世间美好爱情的两个最关键因素：两情相悦，彼此忠诚。有此两者，已确保他们的爱情分值不低于80分，再加上杨康帅、念慈靓，两人身体健康，事业不错，有车有房，小宝贝即将诞生，绝对可以打95分以上——这是一个令人羡慕的爱情分值。不料，民族大义变成第三者，像幽灵一样进场搅局，破坏并颠覆了杨康与穆念慈本应浪漫美好的二人世界。每看《射雕》，总禁不住为这段苦恋低徊，尤其是为痴情的穆念慈叹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