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开始,美军进入阿富汗的目的十分明确:摧毁基地组织、推翻塔利班政权,防止911悲剧重演。用了六个月,美国基本上实现了自己的目标,基地组织和塔利班政权的头目要么受死,要么被俘,要么逃之夭夭。但接下来,美国政府犯了根本性的错误,导致自己在接下来的十七年里越陷越深。
这个根本性的错误简而言之就是:无论军事还是政治层面,都缺乏深度严谨的战略考量和规划。也就是说,在阿富汗,美国人天天面临着三个简单问题的折磨:谁是我们的敌人?谁是我们可以依靠的盟友?我们应该如何定义胜利?
不做全局谋,轻易开战端:
根据国防部数据,在过去的18年里,总共有77.5万名美军士兵被派往阿富汗,很多人是多次前往。其中,有2300人命丧当地,2万589人受伤归国。今天,还有1.3万名士兵驻扎在阿富汗,而美军承认塔利班目前的声势达到了2001年以来的最高。
然而,到目前为止,没有任何方面任何组织,对这场美军建军史上最长的战争,进行战略失败分析和评估。
2012年5月,美军士兵在阿灵顿国家公墓中为在伊拉克阿富汗战争中牺牲的战友扫墓
Jeffrey Eggers,前海豹成员和白宫官员,说没有人坐下来考虑一下美军驻守阿富汗的初衷究竟是什么?“是基地组织袭击了我们,为什么我们要把塔利班作为敌人?我们为什么要打败塔利班?总体来说,我们上上下下整个系统都没有好好思考一下其中的利害关系?”
Boucher,布什政府时期的国务院主要发言人,说美国官员根本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首先,我们杀入阿富汗,去找基地组织,然后把他们赶出阿富汗人,即使没有杀死本拉登,我们也完成了这个目标。在这期间,塔利班朝我们开枪,于是我们开始还击,这样子他们就成了敌人。然后,我们的任务就持续扩大化了”。
在战争期间,美国组织多方势力成立新的阿富汗政权,塔利班也表达出了参与该政权的意愿,但美国不为所动,对塔利班组织头目悬赏通缉,将塔利班俘虏送进关塔那摩监狱。
Barnett Rubin,一位美国阿富汗学者说,“我们犯的一个重大错误就是,将塔利班与基地组织划等号。塔利班的领导人有兴趣参与新游戏,但是我们却不给他们机会”。
塔利班没有参与911事件,没有一个劫机分子是阿富汗人,但布什就是把塔利班领导人定义为恐怖分子,因为他们为基地组织提供了庇护。一位联合国官员说,把塔利班排除在新政权之外,是美国战时的最大失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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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去年,美国政府表示,愿意跟塔利班进行直接的高级别和谈。前美国驻阿富汗大使Zalmay Khalilzad在访谈中承认,如果当初能跟塔利班谈判的话,战争估计在布什任期内就能快速结束,“早些时候,我们可能没那么敏锐,或者那么有理性,愿意去跟塔利班接触,只是想着他们被打败了,要把他们绳之于法。没想到说给他们一些容身之所,去做一些再整合的事情”。
Nicholas Burns,在布什当政期间的美国驻北约大使,他认为布什政府对阿富汗事务缺少一个战略认知,“在03年和04年后.........我记不得有人说过,我们还要继续在阿富汗待下去么?我们在那儿有用么?我们真的胜了么?”。他说:“我认为,如果我们当时能够去做一些具体的,战略层面的推演,就不至于现在这个样子。就是那种开放式的讨论,比如我们认为这可能要10到15年到20年才能解决这个问题,或者,不行,我们要立刻把自己从阿富汗给撤出来。我不记得有任何人提过类似的严肃话题。”
Burns 是受访者里面,为数不多的愿意公开自己身份的高级官员,他反思道:“这么多年来,我一直在想,我们的确犯了错误,没有从战略上,对我们的战事的终结做出决断。我参与了这件事,这个错误我当然也有份。我自己也有错,你们知道,在05年和06年那时候,我们真的应该多自问一下那些问题”
上将David Richards在2006年任北约部队总司令,他说,“我们想要的是一条有始有终的战略方案,但最终得到的却是一堆战术手段”。Richards回忆起2006年跟拉姆斯菲尔德的一次紧张会面。拉姆斯菲尔德质问为什么阿富汗南部恶化的如此严重,Richards说他缺少资源来应对,拉姆斯菲尔德问,“将军,你这话什么意思?”,Richards说“我们部队人手不够,缺少供给,同时你们的要求还越来越高”。拉姆斯菲尔德听了以后说,“将军,我不同意你的话,继续加油!”。
2007年3月,美国和北约驻军上升到5万人,尽管增兵了,但是McNeil(2007年接了Richards的班)说当时上头还是没有一个人能给出清晰的任务和战略,“在我上任之前,我想方设法让上头的某个人给我定义一下胜利是什么,没人能给出来,没人能。有人说胜利是指实现了杰斐逊式的民主制度,可这在阿富汗根本不可能的。”
“.........我们有无穷无尽的官方套话和会议,但是没有计划。有些行动我们的确是根据自己的判断而执行的,但绝大多数行动,都是针对当前局势的紧急应对而已。我们变成了机会主义分子”。
同时打赢两场战争,是实力还是自负?
克林顿执政期间,美军提出“同时打赢两场局部战争”的战略,称“我们的军队必须能打赢两场重大的地区战争,而且几乎同时打赢。”当时提出来以后,全世界响起了一片口水落地的声音,美国人就是牛。是人都听得出来美国人自信爆棚,武德强盛,可是好战必亡,大帝国都死于好战心上。美国也不会例外。
在2001年和2002年初期,美军收获了一连串胜果,布什想只在阿富汗驻扎一支轻型武装,用来追捕恐怖分子。因为在他眼中,阿富汗已是昨日之战,他要自己的手下全力准备下一场战争---入侵伊拉克。
James Dobbins,职业外交官career diplomat,布什和奥巴马政府时期的阿富汗特使,认为小布什的决定太过草率:“首先,你知道,一次最好只打一个国家。我很认真的讲。光是一场战争,就会牵扯住人们大量的专注时间和注意力,如果同时发生不止一场战争,我们战时系统就会过载”。
但布什没有去考虑这一点,他要的是皇帝般的十全武功。他只要战争和胜利,规划、政治、善后之类的事情不在他的脑子里。所以阿富汗也很快被他忘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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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2年10月21日下午三点左右,拉姆斯菲尔德决心让总统再关注一下阿富汗,他跟布什说要不要跟陆军上将Tommy Franks(美国中央司令部总司令)以及陆军中将Dan McNeil见一下。布什听了表示困惑,“谁是McNeil?”,拉姆斯菲尔德在memo中写道,“我跟他说,McNeil是现在阿富汗战区的总司令,他说哦,那我没必要见他!”。
作为当时阿富汗战区的总司令,McNeil在访谈中说他根本没有收到任何战略方案,政府只希望不要扩大在阿富汗的部队数量。通过维持一支最小规模的军事存在,布什政府借此对外宣称美军取得了两线作战胜利。
2003年5月1日,布什在一艘航母上打出了“任务完成”的横幅,宣称伊拉克“主要战事”已结束。同一天,拉姆斯菲尔德在喀布尔宣称阿富汗“主要战事”已经结束。然而,伊拉克战争接着堕入了内战深渊,塔利班也在阿富汗重新崛起。
不是政治家指挥战争,而是政客发动战争
布什打了两场打仗,然后挥挥手离开了白宫,享受美妙的退休生活,把烂摊子留给了奥巴马。在奥巴马入主白宫前,军方领导人意识到自己需要草拟一份新的战争规划。他们决定在平叛策略上加大筹码,这一策略就要求加派军队,增加援助,就跟在伊拉克的做法一样。
2009年8月,陆军上将Stanley McChrystal,后来的美军和北约部队总司令,起草了一份66页的机密报告,请求政府支持一场“适当资源支撑”的平叛行动。然后,美国和北约的一些官员就发现,McChrystal将军和奥巴马在文件中故意掩饰了两个关键问题:他们要跟谁开战?为什么开战?
奥巴马屡次提到战争的目的就是“瓦解、拆散,并最终击败基地组织”。在 McChrystal将军的第一稿报告中,基地组织根本就没有被提到,因为阿富汗已经根本没有任何基地组织的影子了。“2009年的时候,大家都认为基地组织根本不是什么问题了,但是阿富汗战争的唯一理由就是基地组织,所以,报告的第二稿里又把基地组织给加进去了”。
经过几个月的争论,奥巴马最终批准了平叛行动策略。并在2009年表示要加派3万名美军到阿富汗战场。同时,他还做出了一个让所有官员都大吃一惊的决定,他给这场行动加了一个截止时间,说加派的美军将在18个月后逐步撤回本土。
彼得雷乌斯说,当时在白宫椭圆形办公室里,奥巴马挨个问,设置这么一个截至时间怎么样,每个人都说可以。
BArnett Rubin,一名阿富汗专家,在访谈里说,他跟其他官员看到奥巴马的演讲时,“都惊呆了”,塔利班接下来什么都不用做了,就等着美军18个月后走人就行了。他说他理解奥巴马的意思是想给阿富汗政府施加一些压力,让他们努力靠自己。“但是,策略运用和截止时间是有排斥关系的,如果你加上了截止时间,那些策略基本是无效的”。
跟布什一样,奥巴马在对待塔利班问题上,也缺乏有效的外交策略。奥巴马政府在阿富汗政府和反抗势力之间,采取了“调和”的策略,但这个策略遭到了很多人的反对,其中有一些立场强硬的说,“(调和)就是指谁向我投降,我就对谁好点”。
尤其是希拉里,她准备日后角逐总统,所以在对待塔利班问题上,她要比其他人更加强硬,绝不能有些许柔软,“她的支持者里,很大一部分是女性,所以她不可能在塔利班问题上让步。如果你想成为第一位女性总统,在国家安全问题上,你绝不能表现出丝毫的软弱”。
经过了一年又一年的战争,美国始终没有搞明白,是什么在驱使敌人不停地战斗。一名陆军事务官说,“想要明白怎么回事,你得了解自己的敌人。如果对敌人不了解,你只会把事情搞糟,把人民搞毛”。
2011年,彼得雷乌斯上任的时候,他估算塔利班武装分子差不多有2.5万人,今天,塔利班武装分子在6万人左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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