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清新的风吹过来,像吸了一口茉莉花味的香气。
这香气藏在夜空里,甚至让人无法发觉。
我背的是一只红色布料的双肩包,它本来就应该是我梦寐以求的颜色。一道赤烈的烈焰,划破黑色的鸟语花香的寂静。
我无法注意到别人穿了什么,或者是什么样的书包。走进学校大门的时候,我看见满天都是繁星。
于是我不自觉的堵在了大门里面,拉住一个人的袖子说:“你看,星星。”没有什么能比此时的我更加兴高采烈,我觉得吸一口氧气进入腹中都是甜蜜的泉水,是携着花蕾上甘露的芬芳,是幸福女神流下的眼泪。
“你看啊,漫天的星星,是不是?”我再一次说起这话时,感觉嘴里的牙甜得要像石头糖一样的掉出来了。
我满心欢喜,完全没有注意到这个人是谁,伤心或者欢喜。
天上的星星很亮呢,天是蓝色的。大海布纹文具袋的那种蓝。此时我觉得他就是我的文具袋,比我的文具袋要更加湛蓝,更加深沉和明亮。明亮的不止是星星,还有这要把人吃进去的夜空。
有点分不清两边除了桂花树还有些什么树。我从未实实在在的看到过桂花树,我只是在八月夜晚放学的时候闻到她馥郁的令人迷醉的香气,夹杂着老师学生们的香烟燃尽的苦味。
我径直走进学校大楼的时候,那一面巨大的蓝色玻璃,无法远远的从中看见我自己,但是我却感受到一种庞大的安宁。仿佛我是海的孩子,娴熟的在水浪中徜徉,被笼罩在这日月光辉之下。
但是走进大门的时候,我还是去了玻璃旁,我看见自己很矮,穿着淡紫色的袄子,有一双更小更短的小粗腿。
然后是柔顺的过肩长发。
如今它已经这样长了呢,并且发尾是卷的。
上楼梯的时候,同学们陆陆续续都到了,也许是我耽搁了太久。楼道变得拥挤,我顺着人流在狭小的容身之处流动。走到了二楼和三楼之间的窗口,这里没有窗户,只是一个巨大的正方形的墙洞。
我看出去,天上的星星已经很黯淡了,若隐若现。我很认真的看它们,它们还是存在于夜幕之中的。它们忽隐忽现的闪烁,我盯着它们看了良久。忽然之间,有一颗星星变成了一条长长的耳线,我仔细的看它的轨迹——它是划过去的。我的心中充满了疑惑,我再看时,又有另一颗星星以同样的轨迹划过去。
“是流星吗?”
“是流星吗?”
当有第三颗流星划过去的时候,我知道了。
是流星!
我兴奋得简直不能自已,甚至说不说话来。我在拥挤的人潮之中透过这个小小的窗子看着它们。我的愿望是,我想许愿!
我不知道我想许什么愿,我只知道我想许愿。
可是在这拥挤人潮我不好意思做祈祷状闭上眼睛许愿。我生生看着第五颗流星划过去了。于是我不顾了:
“我想要重新读一次高中!”
这时候已经划过去两颗流星了。
第二个愿望:“我想要大家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美美丽丽的。希望大家一切都好!”
这时又划过去两颗流星了。
流星划得太快,像冬日饥肠辘辘的小女孩手中划燃的火柴。
可是我满足了我两个愿望,可以了,可以了!
然后我我睁开眼睛一看:我本来就在上高中呀。
我本来就在上高中呀。人们总是想要上天堂,却不知道他们本来就在天堂。
难道要离开此地,为了到达此地么?
这个夜晚太短,只够我许两个愿望。还来不及告诉别人有流星划过,它就已悄然消失。可是它真的来过,谁能知道呢。
谁能知道呢,除了被我真心渴望祝愿的两个愿望。
到第二天黄昏的时候,有很多外国乐队来到我们学校。他们大多是一些不知名的民谣人,或者摇滚手。他们奇装异服,桀骜不羁。这一点我是在一个女歌手的绿头发看出来的,她长长的绿头发很像海里的水草,甚至比那梦幻。她有很浓的眼妆和深深的眼线,可是并不让人感到格外妖艳。那深深的眼妆和她深邃的眼神反而毫不违和。
她很瘦,穿着朋克服装。反而是她身边的那个男性伙伴更为妖艳。他的穿着随性而绅士,背着一把电吉他。我想他们可能是加拿大人,因为他那齐下颚的飘逸的长发。他的眼睛是蓝色的,带着浅浅的绿色,显得很透明。那种奇异的妖艳就藏在这副绅士而随和的微笑中,让人捉摸不透。
他们两个结伴站在学校后山废弃的火车轨道旁边,此时夕阳西下,还有许许多多其他不同的组合和音乐人。我想他们应该是一对有趣的组合。
盛大的演唱会开始的时候,这片荒芜的地方简直站满了人。舞台上的灯光炫目的有些耀眼,让人感觉此时的黄昏像一个奇幻的梦境。
紫色和绿色的灯光和那片歌声混合在一起,太阳下山,头脑中还有一种奇异并温和的眩晕。此时舞台上的人们在唱着柔情的民谣,厚重而细腻的鼻音让人感觉好像躺在一块巨大的海绵上。忽然听到远处有人在拍欢乐的鼓,那里不多的人围成一个小小的半圆。我凑过去,原来是有人跳舞。
是一个扎长辫子的男人,在堰塘中漂浮的一方舞台上跳舞。他脸上画着像土著人民一样的色彩,辫子五颜六色,在耳旁扎成两个长长的马尾。他的脸小而紧致,但是有些原始的粗糙。我能看见他黝黑的皮肤,因此我知道他没有化妆。可是尽管如此,那张脸是神采奕奕的,因为那双眼睛如此明亮。里面闪烁着的绿色的光芒仿佛要唱出歌儿来,从他喉间时不时哼出我听不懂的歌谣。
是几个个子矮的戴帽子的人在后面拍鼓,鼓声在他脚下此起彼伏。他的舞并没有如鼓声一样一惊一乍,或者像土著人民一样原始而狂野。只是他的装扮像极了闯进原始部落的美国小丑。
他跳的很快乐很快乐,我完全注意不到什么时候太阳已经悄悄下山。
又过了几位舞者,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男人,他西装革履,但是他的耳边分别盘了两个麻花丸子。丸子里缠绕着粉色和金色的发丝,然后跳起顽皮的舞步,特别是他脸上浮现出的调皮的傲娇。令人发笑和喜欢。
我想他是欧美人,因为在他的眼睛下面有星星点点的雀斑。他的睫毛很长,染着棕色的眼影,棕色的眉毛细腻而锋利。嘴唇的颜色在橘红和砖红之间,他很瘦,如同他的装扮一样,他总是一本正经的跳起调皮的舞步,那副神情也是。他是一根漂浮的红丝带,自由自在。
这两个跳舞的人令我久久难忘,过了很久以后我仍然清晰的记得他们奇异的容貌。然后我才缓过神来原本我想听那一对电吉他组合的歌唱演出,我往舞台那边走。
在人群之中我看见了吴梦瑶。
她仍然是满脸雀斑。她穿着长长的淡蓝色的棉袄,一脸恬静气质,显得很是美丽。
我还能想起那时,我告诉她有一个女孩这样评论过她:“有哪个模特是满脸麻子的?”
那个女孩吃惊并且冷笑,冷视这一切。我不记得她是谁了,我只记得她是一个傲慢的、残忍的直接打破别人玻璃的女孩。哪怕那玻璃是别人最宝贵的东西,只因为她自己的那一套价值观。
她们俩是朋友。
而我告诉她,不仅仅是想拆穿她。同时也是动了恻隐之心。
因为她同样中伤过我,以不同的方式。所以我注定要让她付出代价,让她知道口不择言也会戳穿自己。
可是最后我没有戳穿她,却戳穿了吴梦瑶。
她的第一反应也同样是不可思议,然后高傲的冷笑。可随之马上又淹没在自己的委屈和自卑里了。她身材高挑,五官姣好,皮肤白皙,说起来是美丽的。
可是她有雀斑。
那一节课她难过了一整节课。那一整节课,她对着她空白的数学练习册,目光呆滞,喃喃自语。眼中闪烁星星点点泪光,随之又是嘴唇和眼角的倔强。那一整节课,她没有听讲。
我第一次看到女孩这个样子。
我忽然意识到,每个女孩的梦想都不该被随意践踏的。
我安慰她,可是没有用。我的内心还没有强大到能让她同样的强大起来。
我不知道这件事她用了多久消化,可是我后悔了。即使那个恶毒的家伙是她表面上的朋友,即使我在心里说,我只是让她知道她的真面目而已。
可是我错了,那不是真正的善良。除非我能让她重新内心充满力量。
可是,这个时候再看见她时。她笑起来,露出她整齐的白牙,太阳露出一点点边缘隐藏在白云和她的背后。我看到她脸上的雀斑闪闪发光。
我不再觉得那是她的缺憾了,那甚至比没有雀斑的她更好看,我想。
初中的时候她总是嫌我傻,嫌我烦。她们总是上课说话,声音小小的我又听不清,总是要问很多遍,于是她就很烦我。和我说话也是一样,她们之间的对话我又喜欢插嘴喜欢问。想起来那个时候的我真是开水煮不烂的脸皮,人家那么烦我我还死缠烂打。
我们简单谈了几句话,等了很久,可是直至最后我也没有等到那对组合的演出。也许早已错过了,我想。
这是一个美好的黄昏,真希望永远停留在这一天。
然后我看到了矮矮的大圆脸高二同桌,李朱玲。朱玲很好吃,总是上课悄悄吃一颗糖,或者一个小橘子。再就是提前打开一包方便面,碾碎,从家里带来一把吃饭用的铁勺。上数学课以后,老师转过去写几个数学公式画一个图,她就拿出来用勺满满的舀一口。
吃进嘴里满脸陶醉。我觉得她这个表情可以去代言这种一块钱一袋的鸡蛋面,可以重振鸡蛋面的江山。然后她就家财万贯,可以买更多的鸡蛋面,或者买上更高级的方便面。
那个时候她吃鸡蛋面我总是很专心的看着她吃,一方面是怕她被数学老师发现。或者是像那次她手机被收了我把手机给她玩,突然从窗边的黑暗中伸出一只黑黑的肥手说:“手机给我。”
于是她吃面的时候我就会想,会不会就在她吃面的那一瞬间,勺子含进嘴里的那一瞬间忽然从窗边的黑暗中伸出一只黑黑的肥手:“勺子给我。”然后全班同学忽然转过头来一不小心的就看见了她那陶醉并惊恐的神情以及涨红了大饼脸的我。
另一方面是,其实看着她吃得那么香我也想吃。
朱玲还是矮矮的,走起路来像一个吃饱了肚子的小富人,天天拿着几块钱票子来回穿梭小卖部。这时候她就用那种吃饱了并且懒懒的步伐像我走过来,笑得很灿烂,一下就看见了她好吃的大白牙。
可是说认识了这个同桌之后,调动了我所有的好吃细胞一直到大学。
还有一次中午午睡醒过来,朱玲还在睡觉。下午上课的时候,我跟她说,我梦见快过年了,我和表弟躺在沙发上玩超级玛丽的游戏,只不过那个玛丽变成了孙悟空。然后你就来我家吃东西,我们俩吃得很开心。忽然远远的就放烟花了,然后发现湛蓝的夜空中竟然升起了一个无比皎洁的大玉盘,简直美丽极了。
现在想起来,那个皎洁的大玉盘,就像你迎面走来灿烂的脸。
不知道如果朱玲看见了这篇故事,会不会把我拿去做煲仔饭。如果我写过的每个同学都看见了笔下的他们,我觉得我可以用来炖大锅饭。
可是,我只是比较诚实啊!
故事到这里就结束了,很难得在梦里会看到吴梦瑶和朱玲的笑容,很难得在梦里我会向天呐喊:“我想重读一次高中!”
梦里的我明明正是在读高中的,可是向上苍许愿的时候,我仍然是说:“我想重读一次高中!”
我想这个心愿,我早已想上苍呐喊了千百遍。
这是一个美好的梦,因为在现实里,往往都是不欢而散。往往都是不说告别就离开,至少这两个我当朋友的人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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