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生命的第一次“怀疑”和“醒来”

我意识的觉醒来自于对父母的质疑，我生命的成长来自于和父母的分离。

我出生在湖北一个三线城市，父亲是当地新华书店的管理者，目前在职。母亲是当地大型国企的纺织女工，在2004年左右单位破产下岗，2009年退休。所以，作为80后的我，是一名光荣的独生子女，家境虽不富裕，但是享有父母全部的爱和希望。

我从小就很听话，懂事。学习成绩虽不出色，但是也能差强人意。不过，我有一个特别优秀的父亲，从小学习成绩优异，尤其是理工科，一点就通，悟性极高，父亲的理想是像钱学森一样，长大了当科学家，受人尊敬，干着自己热爱的事业，同时报效祖国！

我想这是父亲的梦想，也是那个年代有志中华儿女的梦想！但是，大时代的背景，有限的家境，爷爷奶奶的意识状态格局，成长的周边环境……在一连串现实命运的裹挟和打击下，他高中毕业就加入了知识青年上山下乡，而后顺利成章，子成父业，成为了事业单位，当地新华书店的一名最基层的普通员工。

但是，年轻的心，时不时还会悸动，直到我2岁多，在社会大环境的变化，以及我母亲的鼓励和大力支持下，他再次拿起书本，一边工作，一边准备高考！期间单位领导的责难和阻挠，报考后专业被人莫名其妙的理转文，录取通知书迟迟收不到，报道入学比同学们晚了一周多，其中的艰辛和磨难，就不一一赘述，最终他还是考上了武汉大学，湖北省的最高学府，只是专业是文科类。

正是基于父亲坎坷的人生经历，所以他才会对我的教育颇为上心。很小就教我数数，写字，背唐诗，我上小学一年级，寒暑假除了完成学校的作业，父亲还会再给我加作业，并骗我说是路上碰到我老师，新布置的作业。直到马上要开学，我写不完，在家里哭，父亲才说是他布置的。我听后愤怒的把笔一摔，再也不写。

其实，这些我是不记得的，是我慢慢长大过程中，父亲用这些事来教育我，批评我，甚至评判我，说我犟，说我不爱学习。他终究只看得到他自己的殷切希望，他看不见我的需求和自然成长，他太心急了，恨不得让我坐着火箭上天，把他逝去的芳华都追回来。

父亲为了我读好书，读书好，利用所有能利用的关系，小学，初中，高中，求人择校，他和我的历任班主任老师亲密接触。尤其让我记忆深刻的是，每次学校开家长会，不爱好穿戴的父亲一定沫浴更衣，剃好胡子，梳好头发，穿上当时他最好的衣服，白村衣陪商务男士西服。如果我的班主任是男老师，他一定在口袋里备上当时最好的红塔山烟，去了直接随手给老师一盒，而他自己因为年轻时得过肺结核，是从来不抽烟的。所以，父亲给了他能给我的全部的爱，只是这爱，好重好重。

在每个孩子的心中，父亲是座山，是家里的天，特别是我又有这样一个负责任、上进优秀的父亲，我自然会把他视若神明。

我毫不怀疑他对我的爱，他希望我不要走他人生的弯路，他拼劲全力，让我站在他的肩膀上，甚至头顶上，希望我飞的更高，走得更远，看更大的世界，荣耀此生！

但是，父亲唯独忽略了，他的手紧紧的抓着我的脚脖子，我其实飞不起来。

父亲不希望我分心，不希望我走弯路，所以，总是把他的人生经验毫无保留的分享给我，说严重点是强加给我，最严重的时候，我甚至认为是强暴给我。

所以，生为80后的我，脑袋里却装满了60后的各种条条框框，很多甚至是腐朽的，桎梏的，过时的……我的身体里不仅住着我，还住着我父亲（其实还有我母亲，以后再说）。……所以，我是一个怪胎，幼稚中带着成熟与世故，单纯中蕴含着复杂与深邃，感性中包裹着精密的理性思维与逻辑推理。

在这身肉皮囊的覆盖下，没有人能看到我内心的冲突与挣扎，我孤独的沉浸在自己的小宇宙中，我不知道我是谁，我要什么，我为什么活着！我看到的世界，都是被父母过滤，添加了他们的期望的变异世界，我在这温暖而并不真实的世界里，看似幸福，实则无奈压抑的活着。

父亲常说：

人啊，

吃得苦中苦，方为人上人！

越往高处走，高处不胜寒！

人啊，

越孤独越优秀，越优秀越孤独！

在父亲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的价值观里，我的眼睛也只专注在读书，好像除了读书，人生再无其他出路，所以我的人生观，世界观，价值观，非常的单纯和狭隘。

我留意观察周围的人，也只有读书的人，确切的说是同学，而且还仅仅是成绩好的同学。于是从我接触的狭小的范围看，貌似成绩优异的同学，也确实如此，所以我从未怀疑过父亲，认定要优秀就注定要孤独，只有穿越孤独，才能抵达优秀！所以，我开始屏蔽一切“无用”的“累赘”的人、事、物，带着孤独向优秀攀爬。

直到我读大学时候，遇到了一个女孩，她叫俊齐，是同专业隔壁班的学习委员，我是本班的学习委员。因为优秀，她引发了我的关注与对比。

她不仅学习成绩极好，人长得漂亮，而且人际关系也极好！只要有她的地方，同学们自然就会扎堆围过去，有她在的地方，就有笑声和阳光。

反观我，没有学习还好，我还能凑合和人正常相处，一旦涉及学习，我浑身散发的就是争强好胜，你死我活的能量状态，我不仅把周围人搞得很累，我自己其实活得也很苦逼。

就这样，我艰难的扛过了本科四年，除了死肯书本知识，偶有参加学校活动，僵尸般的，因成绩优异，保送为本校研究生，当然俊齐也是，只是她是一个阳光自信的状态。

因为我的争强好胜，所以我并不讨人喜欢，又因为被俊齐吸引，所以在选择研究生宿舍的时候，我留了个心眼，我排在俊齐身后不远处，在她选完寝室后，我才去选寝室，我如愿的和她住在了一起。

如果说我的前半生有什么重要而有意义的事情，那就是和俊齐住在一起，她引发了我生命的第一次思考和觉醒，我真的真的非常感恩她！

和她住在一起后，我才开始近距离了解，接触，我心目中闪闪发光的学霸女神！

走近后，我才发现她不是神，她是人，她柔软，她美丽，她善良，她不仅学习好，她生活更好！她会看喜欢的动画片，她会给毛绒玩具打毛衣，她会谈恋爱，会给男朋友织围脖，秀十字绣，她会逛街，会买衣服，会打扮……这些不仅没有影响她的学业，还让她的学业显得轻松愉快……她的生命丰富多彩，她就是她，就是这个年龄该有的她，真实的她，无拘无束的她，自由自在的她，体验着属于她自己的生命轨迹！

而我呢，我非我，我无我，除了自我紧张压力的学习，就是莫名的孤独和焦虑，不是对过去高考失败的恐惧，就是对未来迷茫的惶恐不安……过去，现在，未来，从来就没有我的立足之地！我的心总是悬着，我的灵魂总是在外飘荡，我的身躯总是麻木僵硬。

更让我惊讶的是，像我这样争强好胜的女生，是很难臣服于其他优秀女孩的，我虽不会去羡慕嫉妒恨，但是我一定会暗暗努力去超越。但是，遇到俊齐，我这只好斗的鸡，别说竖起鸡毛了，直接鸡毛一地，心悦诚服！

随着接触的深入，我找到了她闪闪发光背后的动力源，那就是“德”，美德，厚德，仁德！

我们一起入住研究生宿舍（三人间三个女孩），前面可能是男生住过，卫生间里的陈年污垢，让我想到了70-80年代的公共厕所，令人作呕。在我和另一个女孩外出采办日用品的时候，她一个人把卫生间清洗得光洁如新，后来还自费买了瓷砖贴画，将厕所布置的温馨如家。

当我看到那光洁如新的卫生间时，我想到了日本邮政大臣野田圣子刷马桶的励志故事。但是，野田圣子是为了工作，而俊齐却是为了大家生活的舒心。我人生中，第一次经验了美的背后，原来有这样一份厚重的德在支撑！

第二件触动我很深的事件是，她所在的实验室有很多精密仪器，所以每次出入实验室都要换拖鞋，除了学生们自备拖鞋，还配备了公共拖鞋，以备到实验室的客人换鞋。

当时正直冬春交替，她的导师建议学生们将自己的棉拖鞋带回去，清洗。每个学生都只拿回了自己厚重的棉拖鞋。而她除了带回自己的棉拖鞋，还拿回了全部的实验棉拖鞋。这些棉拖鞋都是带后跟的大毛毛拖鞋，当时我们研究生宿舍也没有洗衣机，一个塑料桶就只能洗下2只（一双），她就这样手工，一桶一桶的洗，晒满了整个阳台。

我当时问她，是你们导师让你洗的吗？她说，没有，是她看到大家都只拿自己的，这些公用的放那里，她看不过去，就带回来了。……我内心深受触动，竟无语凝噎。其实，除了洗鞋，我知道她还在实验室干了很多别人看不见的活儿。而且，我更知道，她从未期望过她的导师对她未来的工作就业，帮什么忙，而且貌似也帮不上忙，但是她就是凭心做事，凭心做人！

除了在学校（我在武汉读的大学），她偶尔也会去在武汉成家立业的亲姐姐家，每次去她都会给姐姐姐夫带点水果，礼物，抑或遇到好看的衣服，买两件给姐姐一件，在姐姐家她会帮忙做家务，融入其中，而不是当客人。

她是东北人，我是湖北人，我不了解北方的冷，只是偶然一次听她说，小时候她们家住平方，没有暖气，烧炕，火炕热得慢，每次她都会提前爬被窝里，把被窝暖热，以便辛苦了一天的妈妈睡觉时不冷。

我每每听到或看到她的生活，我都觉得我是个假人，我没有感情，我不知冷暖，我不懂付出与感恩，我所有的一切围绕着那些虚无缥缈，而繁花似锦的词汇：优秀、成功、有用……

而她只是如实如是的做好自己，但是她的德行和光芒，温暖照耀了我的灵魂，我和她在一起的日子里，发生了退行……我开始睡觉打呼噜，后来另一个女孩搬出去后，我打呼噜更严重，严重到我自己把自己震醒……我学习了心理学后，我才知道我在她身边，体验到了深深的安全感。

而我本科四年，都在紧张，不安，竞争，惶恐的情绪中度过，我的睡眠很浅，很惊觉。在大一大二的那两年里，我每天早上5:30就起床，6点余已经在航运教学大楼里开始晨读，我深深的恐惧我的四六级英语是否能过，即使我在外人看来成绩优异。

小姑曾给我讲过，二战期间英国有位著名的将军，他权倾朝野，战功赫赫，受到国民和国王的尊敬与爱戴，但是他就是无法安稳睡眠，他童年的经历让他内心深处没有安全感，他在战场上那么英勇无畏，但是面对自己的内心时，他惶恐不安。后来在一位催眠师的陪伴下，他入睡了，惊醒后，发现催眠师还在，继续睡，又惊醒，催眠师还在……多次惊醒与陪伴后，他知道他是安全的，从而可以好好睡觉了。

我和俊齐一起住了三年，她不是治疗师，但是她的灵性光芒照耀了我，滋养了我，她无为而为。甚至我能和王先生谈恋爱，最终修成正果，她也功不可没，我记得她对我说过，不要那么着急，学会保护自己。可能是住久了，她发现我是个直肠子，什么都毫无保留的告诉对方吧。

但是由于我高中复读了两年，而她小学提前了两年读书，所以虽然我们是研究生同班同学，但是实际上，我比她年长四岁。所以，年龄这个东西，真的不能代表一个人的成熟与成长。

更神奇的是，在我参加工作初期，因为工作压力大，我经常失眠，偶尔几次做梦，居然都梦到她，梦里内心很温暖，我甚至在梦里清晰的意识到那是梦，所以我迟迟不愿意从梦中醒来。

我是一个不擅长联络同学感情的人，那次我主动的给她打了电话，告诉她，她在我心里面的重要位置，感谢她的不嫌弃，感谢她的陪伴……一直都是我在说，我能感受到她很高兴，她就是耐心的听着，说完了我好像就挂了电话。期间，我没有寒暄问候，也没有打探她的工作，家庭，事业，甚至现在我都只知道她在北京工作，其他一概不知，我不好奇，也不探究。

我不知道人是否有灵魂？生命是否有轮回？也不知道人死后是否要见神仙？会受审判？如果有，我一定要给判官说，那个叫俊齐的女孩，此生温暖了我，拯救过我，她无为而为，就是最大的功德，请你一定记好，保佑她，祝福她！

正是由于和俊齐的遇见，掀开了我人生被迷障的一角，我知道人生并不是父亲描述的那样，父亲给我的经验里，除了爱，还饱含着他人生的苦难和伤痛，那些东西不属于我，同时我也消化不了，我要从那些爱的伤痛里，自己爬出来，拼命的爬出来，体验和经验属于我自己的人生。

这就是我第一次通过自己的眼睛和感知，与世界的触摸，看到了生命的另一番模样。我就像一条鱼，偶然地跳起，发现除了水中的世界，还有陆地世界，还有蓝天白云。……原来除了所谓的竞争，成功，优秀，还有很多看似无用，但是温暖人心的东西。……或许这就像中国的水墨画，除了景物，还需要留白，而留白的意义，就是让景物成为景物，让生命成为生命！

可惜，很多人误以为，人生的画布，就是要不停的涂抹，用尽各种色彩，要画满，画全，多多益善。

俊齐的生命状态，让我第一次意识到，人还可以这样非常温柔，阳光明媚，轻松的活着，而且这和优秀，成功似乎并不矛盾，并不冲突。

虽然我人生的底色，仍然是以父亲，家族，集体潜意识的经验为主，但是我知道我已经不一样了，我的身体和灵魂有了裂缝，那是阳光照进来的地方，我会有意识的让阳光进来的更多，直至照亮我的整个生命，只是这个过程可能会比较漫长，但是我见过阳光，所以就不再惧怕黑暗。

谨以此文，献给我最亲爱的父亲，以及我的大学同学俊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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