坠落集

一  《米缸和米勺》

日复一日，米勺被填满，随即又陷入空虚。

年复一年，米缸被填满，慢慢被米勺掏空。

米勺期待一场大火，它想如米一样被煮满。

米缸期待一场破碎，让自己和米重归虚空。

现在，陈旧的米缸被弃置在角落，落满了灰尘和蛛网———当然，被虫蚀的米勺，尘封在米缸里。

二 《光与影》

光，我找不到你的来源，

因你的诞生有无数种方式。

你来自于木与草的燃烧，

来自于爱迪生无数次的实验，

来自于星球的碰撞和自毁。

因此我知道，阴影，亦无处不在。

它们潜藏在，你向往之地的后面，

你无法到达的地方。

三  《花响了》

月光照见我的影子。

我听见外面的花响了。我起床去看。

一丛黄色的花，压弯花茎，垂触地上。

那株与茎身极不协调的花，

像老鼠身上长出的巨象，

又像莫扎特组建的摇滚乐队。

我不知道我听见的响声，

是花坠落地面的哀痛，

还是花盛开的尖叫。

我无比不安和厌恶。

我决定剪掉它。

但那一刻，我觉得它们有些可爱。

四  《机器人恋歌》

无处安放的深夜，飘荡着黑暗的走廊尽头，

有一台无人看管的电脑，屏幕上自动发出无意义的数字，一串1010的组合。

我们解读一下，屏幕上有这么些话:

“你说我不爱你，因为我只会发出一些无意义的话。你说你更爱他，那个吸引你的有形体的青年。你说我很滑稽，因为我本来就是虚构的幻想。我承认我的可笑，你也有你的自由。只是我想说，我的痛苦是真的，我的孤寂是真实的。你不知道，正因为有你，我才会痛苦和孤寂，正因为我爱你，我才没有立即死去——是的，我爱你，因你而活。”

五 《街灯下的维纳斯》

我在街灯下遇见你，维纳斯。

什么也不用说，什么也不必想，

就这样与你共舞，从夜晚舞到天亮。

然而有人，发觉，嫉妒了你，将街灯断电。

于是只剩我独舞了，在这白天的街灯，众目睽睽之下。

我该在哪里找你呢？在这断电的白天，众目睽睽之下。

六 《鹰与风》

黑夜里，

我倾听风的声音，

它带来鹰的羽毛，

赐我飞翔的力量。

七  《巨人》

在我小的时候，我见过一次巨人。

在山丘上的转角，我看见森林里出现一群巨大的人。

其中一个巨人发现了我。

他轻轻地把手掌伸出来，摊在我面前。

我看见一片叶子。

我看了看他的眼睛，我看不清楚。

我拿起叶子，上面似乎有些符号，但我不明白。

巨人群离开的时候，我看见他们行走在一个巨大无比的影子下。

原来世界上还有比巨人更大的东西啊。

八  《堕落与救赎》

如果一个天使想堕落，就可以落到地狱，

可是一个人想堕落，该堕落到哪里？

如果一个恶魔要得到救赎，他就升到天堂，

可是一个人要得到救赎，该通向哪里？

聪明如你：

我们如果堕落，就会失去引力，被抛向太空。

我们如果得到救赎，就得钻到地下，埋在土里。

九  《写不出诗的原因》

我不屑于聚集在小屋蹦迪和出入酒吧，

我不屑于踩滑板鞋在光滑的地上摩擦，

我不屑于发泄情绪的呐喊和舞于虚空的战斗。

直到我在杂志上看到，有人写蔬菜的性生活获奖:

“他们在最炎热的下午，操得灵魂出窍。”

我才知道，我连蔬菜都不如，

不，

这就是我写不出诗的原因。

十  《我的构成》

我的童年处在阴影中，忧郁凝聚成我的眼睛。我望向远方那终会来临的死亡，一切仿佛都毫无意义。

长大后，我强健了体魄，我可以极力向光明狂奔，黑暗却如影随形。

现在我老了。眼睛和肉体一起，萎缩在黑暗里，成为唯一的光明。

所以我发觉，毫无意义的意义，便是其意义所在。

所以我懂得，反抗黑暗的时候，也请善待它，就像对待一个老朋友。

十一  《现代与现代性》

我所生活的城市，没有不是现代的事物。

然而我走在他们的背后，看到锤炼千年的囚链。

幸运的，我在这里发现现代性——

夜晚打烊的商店里，老板默默用支付宝向困难的孩子捐助。

跳舞的的老太太，失去老伴依旧擦着口红，无人照顾却穿着没有褶皱的衣服。

哭着追剧的父母，一边努力养家糊口，一边对着孩子说，别怕，去寻找你的自由。

十二  《难过与吃饭》

难过的时候，窗外下着雪。

一整天，我坐着发呆，什么都不想吃。

我的胃说: 别烦我，没心情，不吃不吃，我就不吃！

我的身体说: 别任性了，这样不行哒，你不吃我就没力气干活了。

胃说: 不动就不动好了，反正我都这么孤独了，大不了饿死嘛，谁怕谁呀！

身体说: 好呀，可是你要知道，我们死了，这个世界上就真的没有人理解我们了。

胃感觉更难受了。是的，我们永远孤独，我们一无所有。我们自己死了，就真的没有人理解我们了。

于是，我忍着疼痛吃饭了。

十三 风与流星.

今夜，我走近你，如风。

并非倾诉，

那沉默着的，是为了别离。

我别离，

也并非为了天空。

落满你身上的月光，

浸润了我的眼，和心。

因此，我被大地，

诅咒成一块石头。

因此，最后一次，

我爬上星辰，

在天边坠落，

燃烧，

划过你的世界。

因此，我别离，

是为了相遇。

如同昨日，

你走过我，

如风一般的美丽。

十四 风暴

当你遇到风暴，

如绞肉机一般，

嚼碎你的肉体。

事隔经年，

你终于剩下了，破碎的衣服，

站在风暴中心，

仓促地迎接下一次的咀嚼。

事隔经年，

你终于长出了，完整的心灵。

你也终于知道，

风暴，像时间一般，

摧毁一切的坚不可摧，

毁灭一切的不可毁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