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童子解吟”“胡儿能唱”的《琵琶行》历千年而盛传不衰,除了整体艺术构思的精妙绝伦堪称空前绝后之外,琵琶女与白居易命运异同的对应性,也是本诗水乳交融的有机构成。而其中关于音乐的描绘是艺术生命的基础。
在唐诗中,用诗来表现音乐和绘画的作品不在少数。比如杜甫的“耳边已似闻清猿”就超越视觉,用声音的美来形容图画的美,而杜甫的局限在于图画的美是霎那的、空间的、静态的,而声乐美是时间的。古今中外都有“画是无声诗,诗是有声画”的说法,苏东坡在《书摩诘〈蓝田烟雨图〉》中说:“为摩诘之诗,诗中有画。观摩诘之画,画中有诗”。突出强调的是诗与画的共性。但是张岱却说:“若以有诗句之画作画,画不能佳;以有画意之诗为诗,诗必不妙。”可见诗画的转化是很困难的。
但是用诗歌表现音乐,在音乐和图画的美学转换中面临更大的挑战。因为语言符号是不能记录音乐旋律的,这有后来的五线谱和简谱为证。而白居易在这方面最为苦心孤诣。

“浔阳江头夜送客,枫叶狄花秋瑟瑟,主人下马客在船,举酒欲饮无管弦。”动了感情,却没有音乐的反衬,足以让人觉得遗憾。
“醉不成欢惨将别,别时茫茫江浸月。”感情强烈的“惨”字和“欢”字构成对比。酒醉没有欢愉之感也罢了,居然生了“惨”之感,并提供了一个空镜头:茫茫的江水、浸润着月色。无声的画面,寡白的色调,画外一双失神注视的眼睛。
“忽闻水上琵琶声,主人忘归客不发。”惊异初闻音乐强烈的心理反应,刚才“醉”和“惨”的迷蒙都消失不见,甚至改变了主客原定的出发意向,可见音乐带来的冲击和惊喜。
“寻声暗问弹者谁,琵琶声停欲语迟。”如此迫切的追问,换来的是叙事延宕的技巧,在戏剧性悬念的推动下,“千呼万唤始出来,犹抱琵琶半遮面”又加码不少。“千呼万唤”是时间延宕,是期待的积累;“犹抱琵琶”是人情的延宕,和期待之切形成一种反差,这二度积累让这意外性质、效果更强。历经千年的考验,这两句召唤、同化了不同读者的心理内涵,成为了脱离文本语境的独立谚语格言。
所有这一切都是背景,为音乐形象出现酝酿氛围。本诗带着强烈的叙事性,它的叙事成分往往被抒情所同化消解,即抒情诗的想象和跳跃,瓦解叙事的连续性。例如《长恨歌》里唐明皇对杨贵妃的沉迷,导致安禄山的反叛,唐军兵败,潼关失守,唐明皇仓皇出逃这些史实的描绘,仅有“渔阳鼙鼓动地来,惊破霓裳羽衣曲”两句。而本诗所写的平凡人物并不为大家熟知,白居易在写作时难度相对较大。主要是把故事的连续性和人物内在感情的曲折变动结合起来,以内心的动作性来贯穿叙事的过程。

为了防止一进入乐曲本身的描述,故事的过程性就暂停。他采取的方法是直接描述乐曲本身的感情。“转轴拨弦三两声,未成曲调先有情。”写琵琶女调弦,就已经饱含弹奏者的感情。而“弦弦掩抑声声思, 似诉平生不得志。低眉信手续续弹,说尽心中无限事。”诗人从曲调中领悟到了演奏者悲抑的情感,而“不得志”超出了一个歌女的精神境界,并且被诗人自己的“不得志”同化了。
(备注:图片来自网络,文字摘录、有感于孙绍振《名作细读》上海教育出版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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