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谨以此文，纪念我寿终正寝的奶奶，九十又一，善终。
【1】
——老黄，我读一段报纸给你听吧？
你笑了笑，点点头，然后在椅子上端坐，等着我读报。
——老黄，我去买阿国干拌面给你吃。还是加猪蹄包，微辣。
你笑了笑，要掏钱给我。我说，我请客。
——老黄，老黄......
阳光从窗户外照进来，在你整齐的白发上跃动，有几丝银色飘浮起来了。我伸手去按住它们。柔软而温暖，手指按到头皮上，也是轻轻柔柔的。你笑着，很是舒服的样子。
——老黄，我去上班了，你要乖。早点睡。
很多次，我就这样推门去上班了。老爸老妈负责你的起居，而我负责卖萌逗你开怀。这样的分工，似乎也是不错。
【2】
印象中的你，总是温雅而有力的。
一如此时，遗像上的你，笑着，看着我，给我力量。
小时候的记忆已经比较模糊。但是，我记得你的好，还有对小辈们的爱与付出。
再到大一点，初中高中的时间段里，我们居住在龙海，你住在芗城。那个时候的20公里，似乎就是很遥远的距离，所以往来并不频繁。
你阶段性的会下来住上几天。每一趟过来，都会有好吃的。你的朋友们会从很多地方赶过来，与你见面，聊天。有些时候，你也会带着我一起到处“逛吃、逛吃”。
待到了大学毕业。那个时候，爷爷已经逝世。漳州的家也搬到了现在的这个地点。单位的小区，很安静，环境也不错。
打着照顾你的旗号，办了改派，把自己派到了中专校，而后又合并到了现在的单位。只是，那个时候，青年人的生活里更多的都是伙伴的邀请，还有热闹的喧哗，留在家里的时间并不多。
我有独立的一间房间，是家里最早装上空调的那一间。有些时候，我就开着空调，躲在屋里，打通宵的游戏。那个时候，我二十二岁，刚刚大学毕业。
那一间房在三间房间的中间，有大大的窗户。推开窗户，就是一片空地，很好。但是，没有阳台。所以后来，我搬到了小阳台的那一间；搬到了邻幢租用的一套小两房；搬到了自购的一套小三房。但是，总还是在小区里，一日之间总要见面。
“出必告，返必面”，这是很小的时候，你告诉我的一条原则。所以，我会在早饭吃过之后，在门口跟所有家人拜拜一轮。
你搬到了中间的那一间，一住很多年。
一直到老去。
【3】
我对小吃的热爱，大概是受到你的影响吧。
老北京路还没有拆的时候，你住在延安北路。所以，可以一路的逛吃过去。
是炒米粉吧。是炒牛肉面吧。还有炸得酥酥的漳州海蛎煎。
每一次似乎都吃得很美味。
待到我与你同住的那几年间，有些周末的午餐，也是“外卖”的小吃。当然“外卖小哥”只有一个备选项——我，我，我。
你教我，如何去分辨干拌面里的酱料的辣与香；明白为什么干拌面要配上猪蹄包还有豆腐汤才算经典。你还会跟我说，这一家卤面的故事，那一家蒸丸的好处。
每一次买回来之后，都先分成大碗与小碗；我吃大碗的，你吃小碗的；佐菜或者酱料都用公碗装着。一开始，我必须要吃得慢一些，才能跟你的进度相同。再到后来，我就待到你吃完了之后，我才结束战斗。因为，一起吃东西就是很快乐的事情。
【4】
然而，我印象最深刻的却是牛肉汤。
小学1-3年级的时候，我在少体校学游泳。每年有一个学期在西桥小学寄读，住在洋老洲的训练基地里。平时，早起要训练；周末，也是要训练。因为，你在漳州，所以有些时候可以请假回家去住。
一般是傍晚训练完结之前，你就来了。
带着一个保温的饭罐子，站在泳池边上看着我们在水里扑腾。
待到结束了之后，身上的水还没有擦干，你就催着我先喝上几口牛肉汤。
汤汁鲜美，温暖异常。
在数十年之后，我还依稀可以感受到那浮动在汤汁里的暖暖的温度。
汤不多，不稀；稠稠的，每一小口都带着暖气。
那时候，没有闷罐，也没有电磁炉。是在灶火上微火慢炖再收汁的精华。
关于那些灶火上等待的时光，还有细火慢煲出来的爱意，是我在长大之后，才慢慢理解的。
【5】
去年的时候，我开始为自己设定每一周的周计划，并在周末的时间里进行周检视。
在周检视的每周安排中，设定了要陪女儿半天的计划，也设定了要跟你聊天的计划。
只是有些时候，这一项计划没有达成。
幸好，有些时候是有达成的。陪着看看电视，又或者按摩下手脚，也是不错的。
其实，没有达成的事情与承诺还有很多。
比如，你希望我戒烟。
比如，你有些时候会开着玩笑说我少时的诺言——开着轿车，带你去自家的别墅。
比如，我对你说，想要写你的故事。
日子一天一天的过，日子也一周一周的过，而在别离未到达之前，我们都觉得时间很充沛。
而当那一天到来时，未完成的事情，只能记在永远的帐上。
【6】
你说，有些时候，不要把帐算得太清。
你是睿智的，也是清澈的。
我参加工作之后，你偶尔会问问我工作的情况。我多数是以“挺好”，“顺利”应对了过去。你却会说出一些你看到报纸上的内容与我分享，而后给我一些提醒。
我是喜欢参加你的朋友聚会的，当然应该算是以“服务生”的方式来参加，帮着端茶送水跑跑腿。只是因为，在你们交流的过程中，看到了澄澈而纯真的友谊。说着一些家常，说着一些故旧，也说着各自的生活，互相的勉励，互相的支持。
你是睿智的，也是有力的。
在我遇到在一些困惑的时候，也会找你聊。你一般是听完之后，再想了想，然后给出建议。每每这样的交流之后，在挺长的一段时间里，你常常会问着进度。“你是否去找了那个谁？”。“你的某个事情，有没有去完成”。大概因为有你，所以一些我本性里不太热衷的事情，还是做了。也幸好是做了，才一路跌跌撞撞走到了今天。
所谓的耳提面命，大概就是这样的交流的。
感恩有你。
【7】
然而，一切都到了要结束的时候了。
清晨六点多的时候，我按着我惯常的行动正在写晨间日记，妈妈让我赶快过去。
一路小跑过来。住的距离本来就不远，不行大概两分钟左右，而我大概用了30秒。
到的时候，你已经睡着了。妈妈用欧姆龙的血压仪在测你的血压，测不出来。
液晶显示屏上，似乎是END三个字母。
我突然之间感觉到了眉间的沉重与压抑，眼眶变重，一些潮湿的东西好像要流来。
然而，这些似乎也改变不了什么。
你安静的躺着，身体似乎还有温度，像是睡着了。恍惚间，似乎还可以听见你的呼吸声。
然而，却永远也听不见了。
【8】
立冬之后的小漳州，过了十二点，风还是会冷的。
你安静的从另一个世界望向我。
我也看着镜框里的你。
整个世界都很安静。
整个世界也很安详。
睡着了，那就愿你好梦。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