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们把目光聚焦在世界,我们看见的都只是世界的一小部份。就像在森林里看见一片落叶,然后我们为这片落叶哀悼,为这片落叶祈祷。其实我们是在落叶中看见我们自己,我们在为自己哀悼,在为自己祈祷。
我想起湖北作家杜鸿的小说《一个白痴统治的村庄》,这本书的主角是个白痴,但他不是真正的白痴,因为读这本书,感觉他很聪明,他会用特殊的譬喻去描述自己灭亡的命运,以至于那些灭亡的恐惧在人们思索这些譬喻的时候,单纯的遗忘了。
比如白痴多年来一直想要自杀,这种想要自杀的想法,就像许多想要自杀的人,刚开始只是一种冲动。
对于「什么是自杀?」、「自己为什么要自杀?」种种问题,都是模糊不清的。
白痴说,当他对于自杀的想法渐渐明晰,自杀的冲动就变得无可阻挡。
这是一个矛盾的修辞,因为如果自杀的冲动变得无可阻挡,那么这就不是冲动了,而像一位深思明辨的苏格拉底。
当苏格拉底在监狱里,面对死刑即将执行的日子。苏格拉底的学生买通狱卒,为恩师谋求一条生路,只要苏格拉底愿意逃亡,他可以不用死。
但苏格拉底选择死亡,因为尽管他是在一个民主的议会中,被人们以多数决的形式判了死刑。这当中有不正义的成份,投票的人并不是纯然理性的,他们指责苏格拉底犯了一些罪。
这些指控并非事实,苏格拉底却没有申诉的机会。但苏格拉底还是接受投票的结果,苏格拉底被判了死刑。
苏格拉底没有逃走,他告诉他的学生,他选择雅典,享受雅典这个国家提供给公民的待遇。他不能在享受好待遇的时候,才说自己是雅典的公民。当他成为雅典的公民,公民理当承受雅典的好,也要承受雅典的恶。
没有一个国家是完美的,正如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如果一个人总是只要好处,而嫌弃所有的坏处,那么某个角度来说,这个人是幼稚、不成熟的,因为这个想法脱离现实。
苏格拉底不认为自己聪明,因为他知道自己是个无知的人。但正因为他承认自己无知,所以胜过那些自以为聪明,自以为无所不知的人。
白痴也是如此,他承认自己是个白痴,并不是他认为自己是个低能的人,是个没有生活能力的人,是个不值得被爱的人。
白痴说:「唯有自己萎缩的肉体,才是我白痴生命和命运的极限。」
白痴说出了一个普遍现象,这个现象符合亚里士多德的三段论证:
#人会死,
#苏格拉底是人,
#所以苏格拉底会死。
攝影師: Alexander Krivitskiy ,連結: Pexels我们每个人的肉体从出生那一刻,就注定会灭亡。有一天我们的皮肤都会因为衰老而下垂,曾经丰满的乳房变得像布袋一样,像荷叶般的随风飘荡。
白痴通过跟女人发生关系,从一个人身上滚到另外一个人身上,以这种方式处理他的焦虑。
这种焦虑是对死亡的焦虑?还是对衰老的焦虑?
如果我们今天回到家,站在一片全身镜前,你好好端详自己身体的各个部位,可能你就会意识到问题的答案。
这种焦虑是神给我们留下的谜题,当我们每个人都不得不去解谜,我们都在验证神的伟大。
因为我们会发现,我们的努力和挣扎,都不会使我们超越神的谜题,我们不能成为解答者,因为神留下的问题,只有神才有能力解答。我们回应题目的方式,只能拿出「臣服」的形式。
当我们放下那些与神为敌的念头,我们就能在臣服中洞察这一生的任务。
我们试着活出自己,首先我们要能接受自己的丑陋。当我们接受自己的丑陋,丑陋就不存在。
比方当我们看见自己的孩子出世,也许在他人眼中,客观来说是个丑孩子,但你不会觉得这个孩子是丑的,因为你在他身上看见你自己。
就像你在镜子中看见自己,你一方面知道自己没办法跟那些偶像、明星比,但另一方面你又会下意识的寻找一个最好看的角度。当你找到那个角度,你就会满足了,并且在一次又一次拍照的机会里,屡屡展现你好不容易找到这的这个角度。
我们的肉身中臣服于走向毁灭的念头,就像苏格拉底接受自己的死亡。
这个了无生趣的肉体,确实也给我们带来了乐趣。
当我们用舌头品尝到美味的食物,用肉眼看见美丽的脸庞和躯体,我们都在通过肉体的本性享受自然的丰饶。
然而,当我们享受快乐,我们也同时要面对这个肉体要我们承担的命运。
除非我们愿意把自己变成机械人,可是如果我们变成机械人,我们还能享受这个肉体感官所带来的美妙滋味吗?
我不知道,也许多年后有人真的把自己改造成机械人,我们可以问问他:「你感觉怎么样?」
到那时,我们才能知道这是不是一个好的决定。
Photo by Maria Teneva on Unsplash杜拉斯在自传体的小说《情人》中描述少女的欲望:「我因为欲望燃烧无力自持。」
第一次看到这句话,我有点困惑:「为什么她对欲望活动的形容是『燃烧』?不是其他动词?比如像洪水一样流动,或者像植物那样生长?」
现在我对这个问题没那么困惑,但不是欲望给了我答案。而是生命,欲望只是生命的一部分,就像森林中的一小片叶子。
我们终究无法在森林的一小片叶子看见生命的全貌,我们只能通过一片叶子去猜想森林的样子,猜想生命的尽头,寻找我们觉得活下去最美的样子。
这注定一种徒劳无功的尝试,但如果我们放弃我们生活的所有劳动,都必须有个具有好处的「功」。
也许我们就会活出真正的幸福:
假使我们是一位公交车司机,我们会是快乐的公交车司机;假使我们是一位干部,我们会是快乐的干部;假使我们是一条狗我们会是快乐的一条狗;假使我们是个混蛋,我们会是快乐的混蛋。
通常一般人不愿意当狗,也不愿意当混蛋。
可是如果问他们:「你想活得快乐吗,即使是条快乐的狗?」
有些人的心会被撼动几下,面对我挥手拒绝,却又在背地里跟我问通往快乐狗国的密码。
我指向密码的所在位置,就在森林里。
那些听闻我话语的人,他们放下手上的叶子,往森林的深处去。
当他们走上一千步,他们会看到一片海,那座海只有赤条条的灵魂才能下得去水。
幻变成一条鱼,一条快乐至死的鱼。
然后我会在海边看见你,你漂浮在海面上,身体的鳞片在月光下粼粼闪耀,幽美异常。
那一刻,我的视线焦点完全在你身上,你是世界本身,是森林本身,不是任何他者的一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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