学校报名处,榕城二中的大门敞开着怀抱,宋渔推着那辆破旧自行车和盛夏的蝉鸣撞了个满怀,学校门口摆着的摊子,长长的桌椅上摆满了各种各样的故事,上面摆满了印着港台明星头像的明信片,满满当当。
走过了那条水泥路面,在顺着一排排不知名的树走过去,就到了报名处。一边是翠绿的凉亭,上面开满了随处可见喇叭花,点缀着一片又一片的翠绿。
绿色印花的帆布书包,宋渔装了满满的新书,行走在学校的林荫小道上。
陈京嘴里叼着冰棒,穿着洁白的短袖,上面夹杂着不知名的黑色液体,可能是刚刚融化的巧克力,总之在白色短袖上显得格外显眼。
榕城离那座山间小镇很远,远到老宋头再也不可能走着过来。小镇里都装上了电话,临走的时候,宋渔认认真真的把那些组成的号码抄录在自己的笔记本上,放进自己的书包里,像是一个秘密,藏在不可见底的深处。
班级里人很多,满满当当的坐了整个教室,宋渔进去的时候已经没有了位置,只剩下最后靠窗的桌椅,还孤零零的站在那里,阳光窗口打下来,宋渔能看见那上面的浓重的灰尘。
宋渔找了一块抹布,认认真真的擦拭。陈京站在教室后门口探头探脑。
宋渔转过身,陈京右手握拳,然后张开一个洞,放在眼睛上,四处查看,对着宋渔偷偷喊道:“老师呢?”声音细微,宋渔勉强看着陈京的嘴型猜出他的意思,于是,宋渔摇摇头,表示老师不在。
陈京如释重负,开学第一天就迟到,可不是什么好事情。
走进教室,陈京放下自己背包,自然而然的趴在宋渔刚刚擦好的桌子上。
宋渔说:“这是我刚擦的。”
陈京赶忙站起来,“不好意思不好意思。”
宋渔摇摇头,说:“没事,你坐吧,我坐这个。”
陈京没有坐下,而是抢过宋渔手里的毛巾,说:“那我帮你擦,这样我们就是患难之交了。”
宋渔哑口无言,他看不明白这个家伙的脑回路,怎么擦了个桌子,就是患难之交了?
陈京认真的擦桌子,擦完以后还不忘趴在桌子上哈一口气,然后用手使劲搓了搓,最后才对宋渔说:“好了,这回干净了。”
宋渔说:“你挺认真的。”
陈京笑着点头,“那当然了,我可是个认真的好孩子。”
宋渔不置可否,他看出来了,眼前这个人,是那种给点阳光就灿烂的人。
教室的最后一排,靠着最后的窗户,身后就是垃圾桶,宋渔和陈京就这样落座,一个吊儿郎当,一个悠闲惬意。
班主任是一个年轻女人,她拿着粉笔在黑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王晓红”。
陈京趴在桌子上,看着黑板上的字,对宋渔说:“人很好看,字也很好看,名字不好听。”
宋渔问:“为什么?”
陈京看着宋渔,好像有点诧异,诧异为什么宋渔会问出这种问题,不好听就是不好听,为什么需要一个理由呢?于是陈京说:“就是不好听啊!”
年轻的女老师,看起来温柔和蔼,她站在讲台上,柔声细语,“同学们好,以后我就是你们的班主任了,以后有什么事情就可以来找我,我叫王晓红。”
大家认真的听着,然后异口同声的喊道:“王老师好。”
孩子们的祝福总是真情实意,如果十几岁还算是孩子的话。
王晓红接着说道:“我也会是大家的英语老师,以后大家要好好学习,争取以后做一个社会的栋梁之材。”
十几岁的孩子,没有几个人知道何为社会栋梁,只是宋渔有些难过,为什么看起来这么温柔的老师会是英语老师,宋渔又不由的想起那句话,“沉默,就是默认了。”
开学的第一天,老师心照不宣的没有上课,只是带着同学们开始互相熟悉。
教室里叽叽喳喳,无比吵闹,陈京打开窗户,看着窗外的麻雀发呆,阳光顺着斑驳的树叶四散在地上,撒出许多不完整的光影。
日头西落,火红的余晖从窗口照在陈京的身上,白色的短袖好像染着鲜艳的光,陈京忽然站起来,咧着嘴笑,伸出手说:“还没自我介绍,你好,我叫陈京,耳东陈,东京的京。”
宋渔坐在凳子上,伸出手,却突然像是觉得不太礼貌,于是又站起来,“你好,我叫宋渔,唐宋元明清的宋,渔夫的渔”。
两个人就这样站着,两只手轻轻的握在一起,像是多年不见的老友。天边的晚霞和远处一望无际的天际又连在一起,滚滚的红日垂直的落在那远方的田野里,火烧一般的云彩,卷了一片又一片,渐渐飘向远方。
在门口淘了许多明信片,那些经典的台词和歌词就写在上面,充斥了宋渔的整个少年时代。
寄宿学校,陈京抱着自己的被褥,跑到宋渔宿舍,对宋渔的舍友说:“哥,我们俩是兄弟,咱俩换换,你去我们宿舍睡呗。”
被叫哥的孩子摇摇头,说:“凭什么?我不去。”
陈京搂着孩子的肩膀,问道:“哥们,你叫什么名字?”
可能是觉得受到了挑衅,孩子突然变得声色俱厉,“我叫费扬,咋了,你想打我?你知道我哥谁吗?”
陈京一下子被喊的有点懵,说:“我哪知道你哥是谁,我就是想告诉你,老费呀,你想要啥才能跟我换?你说,我给你弄。”
此话一出,叫费扬的男生像是一下子来了精神,开始掰着手指头盘算,“这样吧,水浒一百单八将卡片,我还差个燕青,差个武松,你给我弄上,我就和你换。”
陈京拍着胸脯表示,没问题。然后打开自己的书包,翻出自己的卡片,一张一张的开始翻看。
费扬像是发现了新大陆,突然搂着陈京的肩膀,“我操,兄弟,你也集这个啊。”
两个人像是发现了新大陆,好像瞬间就成了无话不谈的好兄弟,只剩下宋渔一个人坐在床边尴尬。
好不容易从几百张卡片里找到燕青和武松,陈京郑重的把卡片放在费扬手上,说:“我的燕青兄弟和武松兄弟就交给你了,费兄弟替我好好照顾他们。”
费扬抱着燕青和武松开心的不撒手,最后卷着自己的被褥,学着电视,左手握拳,右手撑掌,做了一个江湖豪侠的拜别手势,说:“兄弟放心,小弟定当不负所托。”
宋渔觉得,他们是两个精神病,一定是武侠小说看多了。
其实两间宿舍离得根本不远,门口的两个人却还在惺惺相惜,最后就差挥泪告别。
终于走完一套江湖豪侠的流程,陈京大拉拉的坐在床边,翘着二郎腿,说:“咋样,兄弟,我厉害不,三下五除二,就搞定住宿问题。”
宋渔说:“你为什么要搬过来?”
陈京正襟危坐,一本正经的说道:“我们是同桌啊,当然要睡一个宿舍。”
宋渔说:“这是什么道理?”
陈京摇摇头,“这就是道理,没有为什么。”
宋渔不再发问,他总觉得这个家伙脑子和自己有一些不一样。
两个少年,一个像个话唠,一个沉默寡言。沉寂的夜色,沉默的夜空,陈京躺在床上不断发问,誓要调查宋渔的祖宗十八代,最后宋渔终于不厌其烦,从一旁拿出自己的书包,说:“我的书包里有一块砖头。”其实是没有的,宋渔只想吓唬吓唬他,让陈京不要再说话。
陈京果然不再说话,只是目不转睛的盯着床板。过了一会,陈京突然问道:“宋渔,你书包里放板砖干嘛?”
宋渔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回答,于是只能无奈的说道:“好吧,我骗你的,里面没有板砖。”
陈京哑口无言,窗外的树叶被晚风吹的沙沙作响,寂静的夜里,宋渔能听见树叶被吹落的声音,轻柔,沉闷。
睡不着,宋渔走到窗口,整座学校已经陷入黑暗,只有学校门口的霓虹灯还在闪烁,仿佛永远不会熄灭。
炎炎夏日,陈京突然坐起来,说:“这知了真烦人。”宋渔点点头,不置可否。
宿舍的电风扇开着,吱吱呀呀,随随便便的吹着热风,宋渔能感受到身上黏糊糊的汗水,伸手一抹,能闻见淡淡的气味,宋渔突然有些想念家里那条河流,无论多热,那里面总是凉爽幽冷。
宋渔和陈京趴在窗口,一个看着窗外的霓虹,一个盯着沉寂的天空,一个心事重重。一个百无聊赖。
宋渔还在想着老宋头,而陈京,却在咬着指甲,向着楼下一口一口的啐着。
窗外的霓虹闪烁,宋渔终于有了些许困意,准备回床睡觉。
陈京又向楼下啐了一口,问宋渔:“宋渔,你刚在想什么?”
宋渔摇摇头,说:“没想什么。”
陈京回到窗上,双腿登直,然后像个僵尸一样直挺挺的躺在床上,说:“我知道了,你肯定是在想家里人,想爸爸妈妈。”
宋渔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甚至没有见过那两个人长什么模样,于是只能说:“不是的,快睡觉吧,明天就要正式上课了。”
陈京双手作枕头,放在脑袋下面,说:“其实我挺想我爸爸妈妈的,就是不知道他们在哪,想不想我。”
“你没见过他们?”宋渔问道。
“当然见过啊。”
“那你怎么不知道他们在哪?”
“不知道啊,他们离婚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没见过他们啊。”
宋渔突然觉得有些难受,他抻着被脚,声音哽咽,说:“那就别想了吧。”
陈京想了想,手放在肚子上,说:“不行啊,要想的,要不,他们忘了我怎么办。”
宋渔不知道该说什么,他不知道,到底是一开始就被抛弃更可怜,还是中途被抛弃更可怜,反正这个沉寂的夜里,有两个可怜又晴朗的少年,一夜无眠。
网友评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