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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道为什么,像《太平鬼记》这样的好书,出版已经5年了,却养在深闺人不知。假如不是因为作者尚思伽女士不幸早逝,这本书会不会成为网络书店的热销品?答案不言而喻。至少,我不会在此刻读到《太平鬼记》。
阅读《太平鬼记》的同时,我还在重温《荷马史诗》。说起来,借盲诗人荷马的名义存世至今的古希腊口述文学,因为有译者帮助,我们从古希腊文跨越到中文简体字,仿佛从来就没有存在过语言障碍。比《荷马史诗》更晚来到世上的《左传》、《史记》等等我们自己的典籍,虽然是漫长的中国古典文学史上最亮的两颗明珠,时间却在它们和我们之间“掘”出了又宽又深的语言鸿沟,让我们面对《左传》或者《史记》时反倒不如面对《荷马史诗》时那般自如,会产生一种难以读到心里去的惧怕。
当然,阅读典籍的最好办法是案头放一本古汉语词典后与原典死磕。然而,就是因为这个要求,让许多读者在《左传》或者《史记》面前缴械投降。
我们因此丧失了多少魅惑的惊悚的伤感的豪情万丈的中国好故事。
尚思伽用一本《太平鬼记》所做的尝试,我以为就像《荷马史诗》的译者那样,将中国浩瀚的原典中那些惊心动魄的故事,用今天大家都能明白的语言再说一遍。如此一比附,我觉得,尚思伽的写作,要比《荷马史诗》的译者更不易。后者,当然需要熟读古希腊历史和精通古希腊语,而尚思伽,则必须将那些她想要二度创作的中国老故事读得滚瓜烂熟,再用与老故事相协调的现代汉语呈现出来。
尚思伽做得很好。
开篇第一章《史官》,尚思伽将留存于《国语》等历史文献中与晋献公相关的故事,重新组合后从史官史苏的视角叙述给我们听。晋献公时期的史官是个什么职务?记录者和占卜师。尚思伽怎么就选择了让史官史苏来讲述晋国的穷途末路?阅读《史官》,我们会发现作者非常在意屋里室外光线对一个人心境的影响,而史苏,忠实地记录正在发生的历史的同时,总是因晋献公之命用龟甲猜测着晋国的结局,后一种角色,迫使史苏总是在猜度,在光影变幻下史苏的心境阴晴圆缺,照见的是行将灭亡的晋国的血雨腥风。通过一个史官的心理变化来映射一个国家的生死存亡,尚思伽的角度,可谓是“风萧萧兮易水寒”尽在肃杀的龟室,精彩之极。
我最喜欢《史官》,不等于说《太平鬼记》中其余几篇呈现历史大事件大人物的作品,就不精彩了。比如讲述孔子之死的《君子》,又比如以商鞅为主角的《变法》,等等,尚思伽的书写虽不再像《史官》那样用史苏随光影而变得越来越黯淡的心情来衬托晋国之亡的必然,但是,穷尽写作手段带领我们走进古人的内心世界,是《太平鬼记》自始至终的追求,于是我们读到了,时光飞速流逝,帝王将相是你方唱罢我登场,但是,人心亘古不变!所谓以史为鉴,大概就是这个意思吧。
相对《史官》、《君子》、《变法》等等大故事,《陌上桑》显得有些小儿女。穷人家的女孩翁须是怎么走进皇宫与皇孙的命运纠缠在一起的,这就是《陌上桑》讲述的故事。题材又很大,可是尚思伽通过小女子翁须的角度来叙述这个故事,非常即时的表述方式,直让读者在阅读过程中情不自禁地产生强烈的代入感。也许,尚思伽在写作《陌生桑》时对强烈的代入感有所顾忌?所以,《陌上桑》的写作手法在《太平鬼记》一书中别出一格,总是三两句选自原典的文言后才是一段现代文的长叙事——这也是我要将《太平鬼记》推荐给中学生的理由。尚思伽是在示范,我们应该怎么阅读那些代言中国传统文化的原典。
如何阅读原典,更高级的示范是,尚思伽在每一篇小说之后都会用文言写一段假托“鬼生”之名而写的“太平鬼记”。有时略长有时很短的“太平鬼记”,文言写得非常标准,尚思伽在用她的方式告诉我们,其实,我们距离中国古典文学史上的那些原典,
并不像我们想象的那么遥不可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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