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周末午后,正欲休息,微信“咚咚”,打开一看,省外一个僧人发来信息,告诉我,“寺庙里正在塑造佛像,想让你做些功德。”
第一次碰到出家人利用社交工具化缘,一时语钝,竟不知怎么应答,但也不好正面得罪,遂回复“呵呵”,此中深意,全凭对方领会吧。“不愿意哦”。僧人问我。果然有点悟性,我心想,也想问他,他真的懂“功德”吗,真的了解从未谋面的我吗?也许都不吧。
“天不怕,地不怕,神灵算个啥”
我对佛教最早的认识,来自我奶奶。从我记事起,每年到年三十那天,从下午四五点开始,我的佛教徒奶奶,就张罗着在堂前屋后点蜡,一个门口一支,她把这项隆重的仪式称为“请爷(也就是神)”。
我得承认,我的叛逆期比同龄人起码早十年。奶奶点蜡时,我会远远地躲在某道门背后,等她走开后,火速上前,把刚点着的蜡吹灭。这个恶作剧如当敌特,说起容易,做起来很有难度。我得随时观察前方奶奶的活动,趁她不注意这边时瞬间下手收工。有一次,奶奶注意到了我鬼鬼祟祟的举动,便在远处一边点蜡,一边朝这边的我喊,“你想磕头就光明正大地磕嘛,还躲躲闪闪的,怕我看见不好意思呀。”我的亲奶奶,她那知道,我不是等着磕头,我是等着吹蜡。
另一件至今被同学津津乐道的事也跟我的信仰有关。据我儿时一位同学说,小时候我们三个人出去玩,路过一座小庙,进去参观,其他两人受父母影响,跪下就拜,只有我,不但没有参与,还对着神像说,“哪有什么神啊,我根本不信。”邪门的是,我们出去后,前行两三米,路中间居然盘踞了一条蛇,伸长了头悠悠吐芯子,像是专门在此等我们的。
记不得我们仨是怎么从蛇跟前冲过去的。不得不说的是,我的信仰开始转入第二个阶段,从坚决不信到不得不信。
“见了功德箱就投钱”
可能是叛逆期过了,我对这个世界重新有了敬畏。虽然从没见过鬼神真容,但开始相信“举头三尺有神明”,觉得在凡人看不见的地方,可能有一双“天眼”在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
有段时间,母亲也告诉我,老人们有话,见了神仙(可理解为佛像)都要拜一拜,一个都不能漏。按她老人家教导,见了功德箱,手不能空,“一分钱也是个心意”。母亲的话,无形中强化了我的意识。于是频频的出差中,我无一例外都要去当地的寺庙,拜佛投币,耳畔不时想起母亲的话。
有次去某地,当地也无其他名胜古迹,工作之余,接待方一天就带我参观了三个寺庙。一个只有和尚的寺,一个只有尼姑的庵,一个和尚尼姑都有的坞,令我大开眼界又风中凌乱。
还有一次,跟朋友受邀参加傣族泼水节,顺道参观当地一座南传佛教(小乘佛教)的著名寺院。车子从来路开到县城,我们的衣服已湿了三套,看见功德箱时,我和朋友都是囊中空空。可是按照我妈和她妈的理论,得捐功德呀。我们一筹莫展,幸好陪同的老大哥给解了围。他给我们一张十元纸币,我跟朋友一人捏一端,共同扔进钱箱。后来一直纠结,佛祖要收到了,这功劳到底该记给谁呢?我?朋友?还是那位实际出资人老哥?不得而知。
“怀疑论”又心头起
在日积月累的参神拜庙经历中,我对宗教的了解也在加深。见得多了,怀疑论又在心底抬头。我所畏惧的寺院道观,是否不过是另一种行业,我所见到的僧尼道士,或许不过从事着一种披有神圣大氅的职业?
第一次感受到寺院浓郁的人间烟火气息,是那次陪央视一位记者去国内某湖。湖心岛上有个寺院,进门处,一边支一个账桌,各有一僧人值守。只要有香客进来,他们便主动起身迎请,抽签算卦。当时的高香,一柱收到600多块。买高香者,有免费卦算。记者朋友告诉我,此前她在浙江某名寺求过子,很灵验,于是每到一地,必烧香还愿,以谢佛恩,这次也不例外。我在好奇心驱使下,也欲卜上一卦。那僧人问我,带了多钱来,我说300,他便要按这个数给我私人定制。那一次,我算是领教了寺院吸金的厉害,最后还是好说歹说自己离岛后还要坐车,才得留下15元在身上。
那年游乌镇,跟的旅行团。下了车,一帮团友在导游的简单讲解后,便排队等候道士算卦。每个人报了出生年份后,道士便据此得出属相,然后一番凶多吉少、凶少吉多之类的演说。排到我后,算了一半后,道士才发现,属相刚才弄错了。纠正了错误后,又接着算,但是他后半部分都说了些啥,我根本不会进耳朵了。原来,怀疑才是对一个人最大的轻视。
2009年间,我跟朋友去云南民族村,里面有个傣庙,也就是我前面提到的南传佛教的寺院。一楼拖鞋,二楼跪拜。几个年轻的僧侣,给我们推销彩色丝线编织的开光手链。一只50块,论材料肯定是天价,但我侥幸地认为,也许僧人自己编的质量会比街头小贩的质量好很多。二话没说,朋友买了两只,一人一个。事实证明,几天后链子就变形了,我大呼上当,这才想起来,那几个年轻僧人,并不是云南口音。
2012年初,媒体的一则报道,让我此前对全国一些寺庙道观的直观感受,得到了印证。据媒体报道,当年云南某AAA级旅游景区,把寺庙以一年720万元的高价承包给个人,不但导致“股民”分红不均讨补贴,而且游客到此一游常被“僧人”讹诈万元以上。
经此一遭,问题再次回到如何树立正确的信仰观上了。
你所以为的“功德”并不是“功德”
在信仰问题上,对我启发最大的是丰子恺先生的一篇文章:《对佛不可做买卖》。先生回忆称,因为师从弘一法师学佛,结识了一帮“学佛”之人。但是,十年以来,“这些人我早已看厌了。因为这班人多数自私自利,丑态可掬。非但完全不解佛的广大慈悲的精神,其我利自私之欲且比所谓不信佛的人深得多!他们的念佛吃素,全为求私人的幸福。好比商人拿本钱去求利。”
丰子恺先生认为,真是信佛,应该理解佛陀四大皆空之义,而屏除私利;应该体会佛陀的物我一体,广大慈悲之心,而护爱群生。至少,也应知道亲亲而仁民,仁民而爱物之道。爱物并非爱惜物的本身,乃是爱人的一种基本练习。不然,就是“今恩足以及禽兽而功不至于百姓”的齐宣王。
《新周刊》曾做过一期专题,表明“怕,是最强大的弱点营销”。是的,我们怕死,医院是唯一不敢讨价还价的地方。怕遭报应,寺院是唯一不能说不的地方。可是关于后者,我很快就明白了,怕遭报应这事,是你没做过好人活着不打算做好人才有的恐惧,如果一生向善,又何惧之有呢?如丰子恺先生所言,如果你不怀揣跟佛祖做买卖的念头,那你跟佛祖其实是平等的,完全可以彼此尊重。从那以后至今,我是照样参观寺院道场教堂,但只是去了解宗教文化,一切仪式的程序,都在我这里取消了,包括给功德箱投币。
在现实生活中,我们经常听说某人吃素,因为信佛。然而,吃素与否,其实并不是判断一个人是否是佛教徒的标准,是否持有“诸行无常,诸漏皆苦,诸法无我,涅槃寂静”这俗称的“四法印”,才是判断标准。那么功德又是什么呢?给寺院建盖僧舍,给功德箱投币,给僧人捐赠个苹果6S等等,算不算真正的“功德”呢?
历史上的南朝,佛法兴盛,梁武帝及其后妃、公主大兴土木,造寺立塔,追求度人出家等“轰动效应”,据史料记载,当时出家人多达几十万人。金陵南京丛林之多,唐杜甫有名句为证:“南朝四百八十寺,多少楼台烟雨中。”可是梁武帝这种对佛教之贪婪、炫耀,在达摩祖师看来:“并无功德”。
关于“功德”一词的解释,《佛学常用词汇》给出的意思是:“功是善行,德是善心。”这里,功,是一种力量;德,是一种修养,把修养升华成一种力量(即智慧)去帮助别人,称之为功德。回到本文的开头,捐钱造像,然后名字被刻在石碑上,风吹雨淋,百年不褪,这种旨在外求的行为只能算福德,而跟丝毫无关功德。
在我们普通人当中,是否有这样一些人令人印象深刻。是信佛之人,却怀蛇蝎心肠,行不义之事;而另一些人,不吃斋念佛,却有菩萨心肠,乐善好施,与人为善?世情看多,我常自感叹,将自己囚身深山老林,闭门独户,参禅说道容易;而独步红尘,日行三善,修生活禅,历经万劫仍不改慈悲初衷者,一生一世太难。但是,我们回到信仰的初心,从释迦牟尼舍身饲虎、菩提悟道,他笑而不语传给我们的,难道不是佛陀的智慧而非高庙金身般的“着相”?
最近,释永信的绯闻往事再次发酵,在当事人出来自证其清之前,普罗大众的我们,无法得知真相,但可以确定的是,在消费“方丈”猛料的过程中,我们的宗教信仰浓度也被大幅度地稀释了。在我看来,佛教到了末法时代,要在一堆僧侣面孔中揪出其俗相,实在有难度。但是,如何建立自己的正确信仰观,认真思考了就并不难。
回到开头僧人发微信让我做功德的事,我觉得,行举手之劳的善并坚持,秉持正见正念,把佛陀的智慧和慈悲传递给更多无明之人,营造一个清净世界,远比给佛祖众筹个金身塑像意义大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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