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童年)五

作者: 张艾良 | 来源:发表于2018-04-05 11:43 被阅读35次
(童年)五

      我发现自己得了某种治不好的病,每次红走后,我都要被母亲叫到屋里吃药,我不发烧也不头痛,但我需要按时吃药。母亲从不和红交流,好像眼中根本没有这个人。有次红不小心把糖罐打翻,母亲也只唠叨了我几句,我并不为背黑锅感到委屈,却对母亲充满疑惑。家里的卧室是横拉的木门,上下都有滑轨,突然拉开会发出况且况且的声音,门玻璃上遮着帘子,画满了我儿时的涂鸦,勇士拿着一人高的宝剑冲入洞窟屠龙,公主躲在古堡里可怜兮兮的等待营救,这些图案都是我照着书上的彩页插图描上的,虽然帘子洗过几次,但图案还是淡淡的印在白布上。这些模糊的图画,就像记忆的魔盒,每每打开他们,当时的感受,当时的心情,甚至当时的气温都一股脑回到身边,让你变成那个勇士,那只巨龙。我沉重的拉开门扉,母亲从橱柜顶上取下透明药瓶,没有糖衣的巨大药丸特别苦而且难以下咽,它们卡在我细如吸管的喉咙许久,像溪流中的大石头,把流水分成两份。我会和母亲要一汤匙蜂蜜,捋顺堵在胸口的苦闷。母亲用勺尖在蜜糖罐子里轻轻沾零点几秒便飞快伸到我嘴里,槐花的香气在唇尖蔓延,我很想再吃一口,但那盖子使平头螺丝刀撬一下才能打开,母亲很节省,这大概是所有家庭主妇的通病。村子离城镇很远,母亲每个月才骑车去买点必需品。“要带点什么回来?”母亲临行前总这样问我。“什么都不要。”我也总这样回答,期待着母亲如期而至的夸奖。但其实我很想吃些小糖饼或是浸满奶油的小蛋糕,只去过城镇一次,但我清楚的记得那几家店的位置,刚出炉的蛋糕香的不像话,现在想起来还是会忍不住流口水。后来有次母亲去镇上办事,我悄摸摸地说想吃点小糖饼,却得到一顿训斥。我明白了,她什么都不想给我买,倒不如一开始就什么都别要。

     瓶里的药吃去大半,我肚子里的疑惑也越来越大。红有传染病么?我没敢问出口。我怕说了以后,母亲自然的说出谋划已久的,让我们断绝来往之类的决定,她一直都讨厌红,甚至不把红放在眼里。而我喜欢红,不完全因为他玩游戏总输给我,事实上,红虽然只有九岁,却值得依赖。他对我的了解如同爷爷编织扫帚那样熟练,但他从不利用这一点来伤害我,甚至我们之间很少交流。我玩累了就会躺在炕上打盹,红安静地在窗台上翻看我的教材。

“你想上学嘛?”我轻轻问他。

“一点儿也不想,我只是觉得彩色图画挺好看的...”红哗啦啦地翻书,几十秒就能看完一本。'一点也不想',我也十分厌倦读书,而且我并不觉得那些插画有多好看。

      我和母亲就这样僵持着,谁也未先捅破那层窗户纸,这是母子之间不言的默契,她假装不知道红的存在,我也假装不在意药片卡在喉咙的痛苦。这种和谐持续了将近一个月,直到周六中午,母亲外出赶集,我攀到碗柜上,拿铅笔歪歪扭扭地记下药名,中华铅笔的绿色笔杆在小手里轻轻挥舞着,留下一道道石墨痕迹。当时没有普及网络,不然扫一下药物注册码便可知道真相,我紧张地踩在桌子上抄写,再三检查一笔一画,确认无误后,那张纸被放在书包深深的夹层里。

       我把皱巴巴的纸展在讲台上,课间,语文老师盯着纸上的三个字良久,却没有发现任何规律。这显然不是一般难度的词语填空或连字成句问题。霎时间,所有线索在他脑中回合,头顶稀疏的发丝跳动着,闪耀知识的光芒。氯气有毒,而三在古语中表示多,所以这是一味毒药,老师斩钉截铁的回答道。

      我在震惊之余,也被老师的学识深深折服,仅凭一张嘴,语文老师就干了化学的工作。白色药丸在胃中膨胀,苦味回到口腔,我有些恶心,也对毒药感到恐惧,不知毒性何时起效。也许是慢性毒药,我想,只是不懂母亲的用意。药的苦涩在脑袋里蔓延,它吞没初生的恐惧,稻田的金秋,耳畔的笑语,赢来的玻璃球...

      当我回望童年,依旧无法想象如何度过这段时光。我真正度过童年了么,记忆中总有无法释怀的痛苦和错误,它带来的挫败与恐惧将伴随一生,如中产阶级天生的优越和清苦生活带来的局促感,为人格埋下一颗隐秘的种子。

      回到家,我不知用何种情绪面对熟识的一切,透明罐子安然放在橱柜上,门帘被微风轻轻扰起。我坐在窗台前,凝视墙头的狸猫打盹。

      红在大门口做了个鬼脸,示意我出去找点乐子,我假装没看见悄悄低下头,凝视语文课本上公孙豹惩罚神婆的插图。再抬头,红已不见踪影,我想象他的轮廓倚在大门上,向我伸出手,平时我们会去草甸上赛跑或是在田埂上抓青蛙,他就在旁边安静地看着我,像细雨轻轻敲打窗户。

     等我回过神来,院子已一片狼藉。狸猫追邻家的母鸡一地鸡毛,邻家的爷爷循声音赶来,嘴里骂骂咧咧的扔石块吓跑大猫,大猫蹭蹭爬上墙头,后腿一蹬用力扑向他的头顶,把军绿色解放帽叼走,留下一颗圆滚滚的光头。这帽子是他荣誉的象征,他年轻时曾参加抗美援朝战争,大腿在朝鲜中了一颗子弹,落下终身残疾。听说他儿子也被送去当兵,每逢月初,送信员都把他家当做第一站,附近的小孩儿也会在晚餐后准时在他家门口的石块上坐下,听老人讲战争年代的故事。但此刻,男人恼羞成怒,石块、泥块砸在地上,墙上,栏杆上,欢送大猫渐行渐远,骂声不绝如缕,生活一如往常。母亲做了些青椒土豆丝作晚餐,没有红,就没有白色药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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