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克富 ︱ 如果父亲病了……
不得不承认,这次接父母到我家过年是冒了极大风险的:我们夫妻已经阳过,可父母没有,这意味着父母容易被感染;从临淄到青岛,为了快,我最终选择的交通工具是高铁。
我是按照疫情防控人员的防护标准把我父母武装起来的,路上倒是顺利,但是我却至今都提心吊胆。“至今”是指,如果父母因离家被感染,到今天为止,还没有过奥密克戎的最长潜伏期8天。
其实,当力排众议最终下定决心去接父母之前,我就反复想过:父母(尤其是父亲)万一被感染了怎么办?
我想这个问题(question)对大多数城里人都不是问题(problem),比如我妻子就说:要么像咱俩一样等待着自愈,要么设法送去医院。但是,它对我这个做(贫穷农民)儿子的却是一个既无法回答也不能解决的难题。
昨天上午尽管冷,但阳光很好。按照父亲的要求我在阳台上把窗子关严后跟父亲聊天。我问:“如果你病了,我把你送到医院行吗?”
父亲先是很干脆:“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继而又说:“我不能去。不去。”
为了排除父亲拒绝就医是因为心疼钱,我骗他说:“过了85岁看病就不花钱了。”
“那也不去遭罪,还麻烦。”父亲的回答很坚决。
尽管我相信父亲说的是心里话,还是跟母亲进行了确认:“俺爷如果病了,我把他送到医院行吗?”
我说得很轻很慢,母亲听懂了,立马答:“还去(什么)医院!年轻的时候都不去医院。”又说:“都那么大年纪了,再能的医生也只能治了他的病(却)救不了他的命!千万别去遭那个罪!”
说实在话,出于职业自豪感,作为医生的我是不会怀疑在危机关头医生是既能够治我父亲的病也能延长我父亲的命的。但是,我到时候我会遵从(尊重)父亲的意愿,不把父亲送到医院治疗,理由很简单:遭罪!
用我母亲的话说,如果救不过来,罪就白遭了;如果救过来了,活着更遭罪。
母亲没见过医生抢救病人的过程,因此她对抢救会让病人遭罪的认知完全来自于道听途说和她的想象,可母亲见过那些被抢救过来后生不如死的老人。母亲跟我说过,我们村里一位王姓老人,仨儿俩女,条件都很好,但老人宁可饿死也不再去医院。
我从1993年下半年在医院急诊科实习就参与过抢救病人,对将长长的强心针刺入心腔内的场景记忆犹新。做了心理医生后,我少有的几次出诊都是面对身体活动不便的老年人,记得有位因为心衰而经历过抢救的老教授不说话也不吃饭,在我坐到其床前并说明身份后,他跟我说:“我本来一阵难受就过去了,什么也不知道了,可把我抢救过来之后这么长时间了,整天半躺在床上,翻个身都得靠别人,我真不想活了,可我更怕自己饿晕过去他们再把我送到医院抢救,如果抢救过来又遭二茬罪……”
我们不是处在战争年代,“不作寻常床箦死,英雄含笑上刑场”并不是我们普通百姓所追求和效法的。遗憾的是,在我们这样的和平年代,很多人不是或不能寻常地死于自己熟悉、温暖的床箦(床铺)之上,而是死在了陌生、冰冷的医院里。
这对于很多老年人,可能是一种悲哀——一种悲儿女的孝顺所裹挟的悲哀。
唉!大过年的我不该说病和死这种沉重的话题。最后容我胡言乱语几句。
生命无价,生命平等。但静止永恒的生命不等于鲜活有限的生命体,人是生命的载体——生命体。一个人和另一个人的价值真的不一样,一个人和另一个人永远也不可能平等。有人只是为了不死就不惜花费重金尽情挥霍着医疗资源,而更多人不到万不得已不走进医院却只是为了活着。我父亲活到这个年龄,之所以拒绝进医院,是因为他已把死亡看作一种近在眼前的必然,这大概就是所谓的视死如归吧?
想到一生碌碌无为的父亲竟然还有着如此超然的境界,我有些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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