双生

所有漂泊的人生

都梦想着平静、童年、杜鹃花，

正如所有平静的人生

都幻想伏特加、乐队和醉生梦死。

——弗朗索瓦丝·萨冈

一

池塘边的榕树上，知了在深深地叫着夏天。庆喻在无人的操场擦了擦额角的汗水，这是古城第三次入夏，终于成功了。时隔两年，庆喻为了将肚子和小腿上的渐渐出现的赘肉坚守而把慢跑加入了生活日常元素。来操场如往常一般例行运动锻炼。结束了高强度的长跑以后，放慢速度绕着操场走圈做舒张运动。

G大新校区搬过来之前这块地是一片废弃的旧汽车维修工厂，所以操场旁边总是会有意无意地冒出一些旧的螺丝钉，或者是斑驳的铁锈片。操场的半圆周是用来放置运动器械的一次性铁皮房子。虽然外面被油漆刷的赤红，但还是能看出其劣质的工艺与修路工人的住处毫无差别。

操场如同其他高校的操场一样，灯火暗淡却热闹非凡。年轻的情侣在跑道的尽头席地而坐，亲密依偎着。时而也有附近小区步履蹒跚的老爷爷老奶奶不咸不淡地散步聊着天。

伴随着姗姗来迟的夏天的晚风，庆喻走完了最后一个100米直线弯道。借着西南方向教学楼门前暖黄的灯光，她看见铁皮房子前坐着一个修长的身影，旁边散落着零散的易拉罐啤酒瓶。

啤酒瓶在塑胶跑道上东倒西歪，只有离她最近的一个易拉罐拉口还散发着气泡。旁边还有一滩在夜色下暗黑的水渍，上面是一层捷克撒兹酒花。

庆喻走近一看才发现是一个少女。靠在房子的北门静静地躺着一动不动，就连呼吸也很平静。

庆喻一向是不爱搭理别人的事儿的，对她来说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个姑娘看起来也绝非善类。但这个点儿，她一个人躲在阴影下喝酒，然后不小心睡着了。不禁为她的人身安危担忧起来。

于是走过去用手轻推了一下她：“你好？请问你还醒着吗..？”

没有回应。

又加重了力气：“喂？”

还是没有回应。

庆喻打算绕过这个位置离开的时候，手臂突然被一只冰凉的手抓住了。那种触感，湿湿凉凉的，但说不上来，庆喻并不太反感。

“你能喝酒吗？”阴影把女孩子的表情都藏起来了，“坐下来喝一杯呀。”

然后庆喻的手里就被塞进了一罐冰凉的易拉罐。庆喻皱了下眉头，把罐头放在地上：“我不喝酒。谢谢你。时间不早了，你早点回去吧。”

“你是G大的学生么？”女孩似乎没有听懂庆喻话里的婉拒。又用那双湿润的手把庆喻起先放在地上的易拉罐拉开了开口，再次塞进庆喻手里，“诺。”

庆喻这回真的有点头疼了。她只是一个安分守己，恪尽职守的学生。来操场也只是为了保持那所谓的keep计划，拥有一个良好的身材而已。现实生活里只图个安稳。

碰到这样的问题少女还是有点麻烦的？

“是的。”庆喻这回看见少女的正脸。像童话里公主一样稚嫩的圆脸蛋，眼睛是细长的，山根不太高但是很好看，皮肤很白皙。但是看上去并不太慈眉善目。

“我也是。”少女笑意加深了，庆喻才发现她的苹果肌很重。真是个不折不扣的美人呐，庆喻在心里这样想着。

“——不过那是两年前的事情啦。我已经退学两年了。在你这个年纪的时候。没猜错的话你今年应该大二吧？”

庆喻点了点头，把刚刚锻炼扎起的头发散了下来。海藻般的长发铺满了整整半个肩膀，她有一头所有人都对她赞不绝口的秀发。少女忍不住用手拨弄了一下。

“你的头发真好看。我以前也有这么优秀的发质。不过后来，被我自己折腾坏了，索性就一把全剪掉了。”

“我叫张珩乐。算是你的直系学姐吧？如果两年前我没有被学校劝退的话。”

庆喻这回忍不住睁大了眼睛。G大的校规虽然一直很严明，但对学生的纵容度还是很大的，被学校劝退几乎是建校史上没发生过的事情。但这位学姐的大名，她还是在学生会听过不少次的。

入校不到一年，把学生会所有的社团都参加了个遍，并且每个社团停留的时间不超过一个月。曾经第一年，拿到了国家分配给G大的高额奖学金，第二学期，挂掉了包括那个带着厚厚的近视镜片的书呆子老师在内的所有科目。

“学姐很有名呢。某些事迹到现在都津津乐道。说起来，我们院还停留着你和几乎所有有名的男孩子谈过恋爱的传说。”庆喻突然觉得这个夜晚有点兴奋起来，“不过你怎么知道我也是物理系的呢？”

“我以前见过你。你大一刚入学的时候。”张垳乐看着手里的易拉罐瓶子，“当时就是我去迎新，把你接回来的。”

庆瑜自然不会自作多情到以为这位从天而降的学姐是在这里等自己。但一个人躲在铁皮房子后喝酒的心事也不好意思细问。是失恋了吗？少女果然是有很多多于其他人的麻烦事儿阿。

“当初，为什么要退学呢？”果然还是问一个无关痛痒的问题来打破这样的沉静会比较合适。

“因为不想。”张垳乐歪着脑袋，双手反撑在身后，“其实当时很茫然，不知道要做什么。但知道自己，对这样循规蹈矩的日子实在是厌倦了。头脑一热，喏——现在就沦落到要在这里喝酒。”然后举起酒杯要敬庆喻。

“真的吗？”庆喻也学着张垳乐咽下了一大口啤酒。她其实很少有喝酒的机会，但小麦苦涩的味道让她觉得自己口腔内的味蕾连同整个身体神经都清醒了起来。

“假的啦哈哈哈，只是这样听起来会比较酷。”张垳乐这回儿发出了清脆的笑声。

连笑声都那样好听，庆喻心想。

“学妹，下次心血来潮再来和你偶遇一起喝酒。唔，或者喝汽水。”

张珩乐突然站起来，庆喻这才发现她穿着黑色的鱼尾短纱裙，刚刚却那样旁若无人地随地盘腿坐着。

“对了，你已经很瘦了。不需要减肥而瘦身了。”她突然回头看了一眼，眼里满目都是狡黠的笑意。

庆喻目送着她从最后一个出口离开，木讷了很久，直到轻微的西风拂过她的脸颊，渐生凉意，才回过神来，打算走回宿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