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D正传
续优胜记略
小D离开帝都之后，便回到了未庄。500元钱是不足以抵偿房租的，于是他便只能回家。
小D妈是极为欣喜的，小D到家之时便去了火车站接风。说：“我就说，大城市哪里好？回家好！”小D的眼眶里忽多了几滴眼泪。
在家蛰伏的几个月，小D找了4份工作，HR们一见小D的跛行便不再与他详谈。
他只能在家躺着。一天早上，小D妈一把把小D被子扯开，说：“天天就这么睡！赶紧下去问对面彩票站要不要人！”
小D生气道：“这又不是你家，你不也不工作么？”
“你现在都废了，天天吃我的喝我的！”小D预感到他妈又要开始轮回般的念叨。
“你以前不说我要回家你养我么？”但小D还是要争辩。
小D妈哭了，骂道：“我这是什么命啊！嫁给你爸这么狗屁都不是的东西，儿子又没出息，房子也没有……”
小D也忍不住了，拿着一个空酒瓶直接砸在了地上，骂道：“我一天就吃几个馒头能有几个钱，我他妈在帝都的时候你让回来就是为了这房子！？”
“你居然打我！？你还记不记得你小时候，我天天给你看病背着你，给你看病我花了6万块钱，你爸到现在也没把钱给我，我要房子他也不给……”
小D妈果然又开始了轮回般的念叨，小D仿佛感到空旷屋内的声音永远在屋内的墙壁上弹还。
他未曾料到，酒瓶四溅的玻璃花会刺向他的右小腿，他开始感到了腿部的疼痛。他也绝不会料到，他在这次与他妈的吵架之后便如中了一种咒语似的，走路愈发艰难了。竟至于微跛变为了半瘫。
他明白了，之前与吴大姐说的——他能成为正常人，这句话确实微茫，吴大姐是料事如神的巫师。
小D有时候在楼下晒太阳，总有赋闲无事的中老年男女来问东问西。有的说：“就你这样能在帝都找工作？”；有的说：“你还找什么工作，让你妈养你吧。”；有的说：“你还是去申请个低保吧。”小D统一的答复是：“我以前不这样，我以后会好的。”没有人相信的时候，他就要辩论，仿佛这些严肃辩论的重要程度可以比得上联合国大会的一般性辩论。
他并不能明白，人们都只是看中现在，他的过去和未来没人有兴趣知道，即使他的逻辑审慎无瑕。
他偶尔会偷拿他爸的酒去喝上几瓶，酒及微醺时便会想，他曾经给过他妈6000块钱，他妈当时说是借。他想要回来买酒。然而小D妈的嘴总是抢在前头：“给了你乱花怎么办？”。他却也无法辩驳。
一天，星光显得格外阴森，他终于怯懦了。看了一会儿月亮，忽地想起来自己微信上还有500块余额没有花，他右手便猛地往自己右脸打去。骂道：“他妈的，这事儿也能忘！”随即晃晃地站了起来，眼前又多了一些星星。他也和阿Q一样，以为打他的是自己，被打的是别人。
他随即便去了网吧，在网上药店买了两瓶舒乐安定。药到了之后，他心想，如此做事，很不稳妥。于是歪歪斜斜地挪去离他家最近的一段铁轨，躺在上面，水泥枕木是冷冰的钝厚、轨道是冰冷的锋利。他身子在枕木上，两端在铁轨上，合上了眼睛。
夜风凉的可以，躺了不久，他便觉得忘却了星星的凝视。呼——轰的鸣笛却又让他觉得可怕。何况，枕在铁轨上实在硌得难受。他的脖子感到僵硬。
小D猛地站了起来，骂道：“他妈的，忘他妈吃了。”随即便一瘸一拐地挪到了大路上。他只能回家，拿出了药。大声骂道：“我他妈以前不这样！”开始大口地吃。吃了半瓶，忽觉得想吐，于是拿来他爸的白酒，咕咚——咕咚。他竟没有吐。
夜里星星的闪烁竟变得缓慢。他忽然见到他儿时的同学，他微笑着和那人打招呼，那人说：“死瘸子，你怎么回来了？”他又见到他的班主任：“小D啊，你这种人都能考上大学，别的同学还是不努力啊！”……他见到了他妈：“小D，你就算是当男妓也不行啊，没我你就要饿死！” ……他最终见到了吴大姐：“你是残疾人，你要知道自己的位置。”……
他终于无法站起来去和他们辩论：他以前不这样，以后会好的。
清晨的太阳照常升起了，太阳黄的如同煎熟荷包蛋的心儿。
小D爸回家了，打开房门便立刻往小D床上撇了两个花卷儿，“饿不死你就行。”
小D又醒了。他的心房开始猛烈颤动，他的脑门全是汗水。他忘却了他睡去的时间，也忘却了自己还是恐惧。他只觉得左侧胸肌像被铁锤一样的钝物反复锤砸。他站起来，走了几步。
啃着花卷儿，他开始想哭，随即就笑。“他妈的，还是这样。”
还是这样，就又有时间过去了半个多月。小D妈已经无法忍受小D巨大的开销，责令小D一定要去办个残疾证，如此便可以得到低保。
当然，思想工作一定要跟上：“小D啊，也不是妈不管你，妈每个月虽然有退休金，但国家白给你的你为啥不要？”
小D终于屈服了，他以前不这样，但现在是这样。
在鉴定中心，他猛颤的双腿竟至于无法直立，他便想要跪在那里。
他看到一个满脸胡子的儿童喊道：“妈妈，我看不到前面，你拉我一下。”一只手拿着拐杖，一只手便往前要摸着一个中年妇女。中年妇女一把甩开他：“滚，你妈的！”转瞬眯起着眼睛对医生说：“你看他现在又严重了，多重残疾是不是可以给他提一档！”
小D的脑壳忽然出现一种僵硬感，以至于脖子也开始遭遇连累。他忽然开始感到绝望，心想，这人还活着干嘛？他仿佛如闯入人类之间的一头臭猪。
他转念又想，这中年妇女也是不会骂人，骂都骂回了自己。
不过，小D却还是释然了。因为最起码，他妈不曾如此骂过他。何况，他还骂过他妈“他妈的”。一种油然的幸福感在他的心房中怒放。他想着，至少他从前不是这样，他妈对他很是和气，尤其他在工作最卖力的时候，他妈说过，帝都太累，回家她养小D。
小D心想，人活在天地之间，难免是要被嫌弃的。被嫌弃也有高低之分，他妈显然比那个当自己儿子是臭猪的中年妇女要强上很多。
至于，其实世界上还有比他更幸福的人，那些人即使成为了不能生钱的无用之人也不会被嫌弃。这样长的句子，他是没有想过的。
他只在这油然的幸福中生存。
传记来源：鲁迅
篡改者：天宫巴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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