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日,天上又沥沥下起雨来,与以往不同的是,雨越下越稠,到最后成了粥一样冰水混合的东西,踏在上面湿冷异常。璟把鞋子在门口蹭了蹭,放下灯笼,走进客栈,老板照例是满面笑容地打招呼:“夫人的病好些了么?”
“还是时好时坏的。说起来,正要跟你抱歉,占着你家客栈的上房有大半年了,也不知何时才能动身。”
“不妨事,你们愿意住多久都是小店的荣幸。” 老板笑道:“目前来清水镇的人也少了,不差这一间房。只是……”老板又话锋一转道:“清水镇的三家客栈,这段时间都是日日亏损,已有一家小些的,前日关了门。
我听说,涂山家族也正考虑,把咱们这些分店撤回中原去。虽说只是个消息,不过依我看,如今还没到往日最冷的时候,黑夜就这样的漫长,这几天来客栈的客人,多半都是大荒边远处的居民,前往中原谋生活,途经清水镇的。等迁徙的人搬完了,以后的光景是怎么样,就不好说了。涂山家族不会做亏本的生意,因此这撤回的命令估计是板上钉钉的事了。
不过这也未必不是好事。玄帝颁下圣谕,如有迁入中原者,赏以田地安家。听说中原的日子可是艳阳高照,温暖如春,人口兴旺,我们这些客栈迁回去,正好可以扩张中原的生意啊。到了那时,不知两位是否愿意和我们一起回青丘?”
璟点点头道:“我和她商量一下,若是有需要,到时就有劳你了。” 上得黑漆漆的楼来,小夭坐在床上,看着一盏暗幽幽的灯,也不说话。
璟从身上拿出一个布包,取出来,里面是一颗核桃大的珍珠,在黑暗中熠熠生辉。
小夭道:“海贝明珠灯倒是见过不少,只是这样大的真是难得,你从哪找来的?”
璟道:“巫女借给我的。说上次早就想给你,结果小巫女生病耽搁了。这夜明珠每日亮六个时辰,暗六个时辰,放在床边,有宁静安神,调理节律之效。”
“你又去百草堂了?”
“巫女有段时间没来了,我方才去瞧了瞧,她说百草堂最近收留了大量迁徙途经的穷人,异常忙碌。百草堂最近收了个学徒,颇得针灸之道,我想让他来给你试试。”
“不必了。百草堂的学徒,不就是那小巫女么?”
“并不是,是个看起来八九岁的少年。”
“八九岁的娃娃,能抵什么用?”
“看起来八九岁,未必真的只有八九岁。”璟从容道:“毕竟,这世界上除了人以外,还有别的种族。我已经答应了巫女,过几日让他过来,如若不好,以后回了他便是。”
“小巫女也会来么?”
“我想是。”
“哦。”
“对了,今日我和掌柜说话,他说涂山家要撤了这里的生意,回到中原去。我想,这里终日黑暗,海外更不知是怎样寸草不生的光景,想要去海外生活,依如今的局势是不可能的了。不如我们一起回到青丘,也不必和族里有什么联系,不过是带着媳妇儿见过家人,安安稳稳地过日子。涂山家族势力广阔,想来也能找到大荒内的名医高手来给你治病。你觉得呢?”
“哦。” 小夭道。
* * *
灰蒙蒙的天空下,一个十来岁的女子白袄蓝裙,手执木铲,身后背着一个大篓子,篓子里坐着一个身子单薄的少年。少年黑色的头发整整齐齐地披在深蓝色的粗布衣裳上,倒衬得他的头发像上好的缎子一般。
“小鱼,你说这么冷的天气,山里面真的还会有朏朏么?” 小巫女道。
“不知道。兴冲冲地要来抓朏朏的不是你么?”
“涂山夫人患的是忧思之症,我听说朏朏长得古灵精怪,非常讨喜,养之可以解忧。如果你能献一只给她做见面礼,想来定能让她对你更多几分亲近。” 小巫女道,“只是,听说这朏朏十分机敏灵活,很难捕捉,只有听到少女婉转哀伤的歌声,才会忘记害怕,忍不住靠近,想要让少女忘记忧伤。你说我们能捉住么?”
“怎么都是听说的,你到底见过朏朏么?”
小巫女翻了个白眼道:“我怎么可能有见过?只是在老人们的口里听说,多年前这山里有人见过朏朏的样子。说是长得像狸猫,身后有白色的尾巴。这山里自从共工军撤走后,房屋田地都荒废了。人迹罕至,据说常有神农义军的鬼魂在此飘零。很少有人上山,自然也没有人见过朏朏。”
“我听说那朏朏只有遇到美丽善良的少女才会出现,像你这般蓬头散发的模样,到时候说不定朏朏没来,倒是把山里的邋遢鬼给引来了。邋遢鬼讨不着老婆,正好把你捉回去当媳妇,媳妇啊~媳妇,你在哪里?” 篓子里的少年把头靠在她耳边阴测测道。
小巫女连跑了几步,像是要把身后的鬼魂给甩开一般,“你别吓我!” 少女道,“你不是说只要有你在,我们上山不会有事的么!”
“我只是说你不会有事,没有说不会有鬼。” 少年嘴角带着笑意道,“说不定那些鬼在山上寂寞得很,只是想找人陪他们说说话,吃吃饭,你看,吹着这山上的凉风,和幽魂们一起吃饭饮酒,那也惬意得很啊。”
“小鱼!” 小巫女只觉得一阵阴风吹过,全身汗毛竖立,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我告诉妈妈去!”
“好啦好啦,不哭不哭。”少年笑着抚摸小巫女的头发,用手轻轻地帮她梳理发丝。“我帮你梳个好看的头,把你打扮得漂漂亮亮的,邋遢鬼就不来找你了。”
小巫女擦了擦鼻涕,笑道:“你一个男子,又会梳什么头发了。”
少年道:“你看看我的头发,再看看你自己的,你说谁梳得好?”
小巫女道:“我一直在想,你一个男人,怎么能把自己收拾得那么齐整,我听说,有些贵族男子嗜好古怪,放着如花似玉的女子不要,却偏偏喜欢长得漂亮的童子,让他们穿着女人的衣衫,打扮成女孩的样子。” 小巫女一张脸红扑扑地,带着狡猾的笑看他,“难道……你以前……哎呀!”
少年俯身在她脖子上轻轻咬了一下,做出张牙舞爪的样子道:“我是九头相柳,你竟敢调戏于本尊,本大王要来吃你了!” 小巫女尖叫一声,咯咯笑着,缩着脖子往前逃。可是小鱼就在她背上的篮子里,怎么跑都跑不掉。她跑了一会儿,便停步下来,口中不停地喘气,笑道:“我跑不动啦。“
小鱼笑道:”这会儿已入了深林,这溪水是从山谷里的温泉流出来的,两边土地温暖,动物倒还能生存,咱们就在这溪边设陷阱吧。”
小巫女蹲在地上,取了铲子挖坑设夹,少年在她背后继续帮她梳理头发。
少年道:“你也有十来岁了,没过几年就要盘发出嫁,怎地头发还是这么短?”
小巫女忙着铲土道:“我没有爹爹,出身不明不白,清水镇的人又都知道我疯疯癫癫的,没人愿意娶我,留着头发也没有用。去年倒是有村西二麻子家的来探我妈的口风,他是真当我傻呢?那不过是因为二麻至今没有孩子,又没有钱再收妾室,想随便找个疯女人给他生个儿子罢了。我发起狂来,当着二麻子家的面绞了头发,发誓说除非遇到真心爱我怜我,让我景仰的大丈夫,否则誓死不嫁。你说,我自己是一个疯疯癫癫的小巫女,无才无貌又无家世,对别人的要求又如此之高,可不是疯人痴话呢?我自己明白,便也不做念想了。”
小巫女设完陷阱,取了树叶薄薄地铺在上面,走到山泉边洗手,忽地“咦”一声,愣愣地瞧着水面。少年道:“水太凉么?” 小巫女不敢置信地用手摸了摸自己的头发,过了一会,叹道:“你梳的头发真好看。”
少年道:“眼下你头发太少,发髻做不高,只能梳两个垂髫。刚好也合你未出嫁的身份。等你把头发养长了,我再给你梳别的发式。”
小巫女道:“真的?”
少年道:”这半年来得你医治照料,又一直背着我走来走去,我就拿这个来谢你吧。其实我现在已能走动了,你不必每日背我也无妨。“
小巫女放下篓子,把小鱼抱出来放到一颗树下,摇头道:“你身体瘦得像柴禾一样,还没柴禾重,背不背你也没什么分别。我们若是能抓住朏朏,或能得些赏钱,买几块肉回去给你补补。”
小巫女洗完手坐到小鱼身边,道:“我会的歌不多,你可不许笑话我。” 想了一想,唱道:
“前日君家饮
昨日王家宴
今日来妾庐
三日三会面
桃花春日宴
绿酒歌一遍
与君干两杯……”
唱了几句,又忍不住笑了出来,有些不好意思地道:“这歌俗气的很,我从梅姐姐那里听来的。”
“梅姐姐是谁?”
“梅姐姐是芳华院的舞女。我娘去芳华院给姐姐们看病,梅姐姐常带我玩,给我吃好吃的果子。”
小鱼摇头道:“这是宴饮时给客人敬酒的曲儿,歌声太欢愉了。想要把朏朏引来,歌里要有少女的哀怨思慕之情才行。”
小巫女道:“说得容易。可我会唱的几首歌总共也没有几首。你既然懂得这么详细,可知道有哪首歌能把朏朏引来的?”
小鱼道:“很多年以前,我第一次遇到一个女子的时候,她也是在这清水山上用歌声吸引朏朏。曲子大概是这样。” 说完哼了几句。
小巫女一拍大腿道:“我会的歌虽不多,这首歌我倒知道!” 清了清嗓子,接下去唱了起来。
小鱼道:“曲子倒是没错,只是歌词略有不同。我原以为这首歌是她自己作的,想不到又在你这里听到。你这是哪里学来的?”
小巫女道:“这是芳华院用来招待宾客的《踏歌曲》。表演的时候,由一队女子排列成队,以足踏地,边唱边舞,是为踏歌,自古代代相传,已有千百年。想来唱给你听的那个人从什么地方听到这首曲子,自己改编了来唱也是有的。自古天下诗词一大抄,那也不算什么。”
小巫女站起来,挥着宽大的袖子,顿足为拍,手舞足蹈地跳起舞来。唱道:
“君若天上云
侬似云中鸟
相随相依
映日浴风
君若湖中水
侬似水心花
相亲相恋
与月弄影
人间缘何聚散
人间何有悲欢
但愿与君长相守
莫作昙花一现”
一曲终了,小巫女回到树下,坐在小鱼身旁笑道:“好看么?”
小鱼一双黑漆漆的眼睛看着她,道:“太开心了,又舞又跳的,朏朏被你吓跑还来不及。”
小巫女叹了口气。小鱼道:“你就没有什么愁思么?”
小巫女愁眉苦脸地道:“当然有了,如今越来越冷,地里的野菜都难找了。再这么下去,又得回到小时候啃树皮吃泥土的日子。天天对着瘦骨如柴的病人,为了明天给他们找什么东西吃而担忧,怎能不发愁呢。”
小鱼道:“我说的不是这个愁,而是,你有没有思慕哪家的男子,想要他和你在一起,却求而不得,这一类的忧愁?”
小巫女道:“饭都吃不饱,再这样下去,不管哪家的男子都要被饿死了,连你这个小水妖都饿得一点肉不长,到时候大家全都变成了饿死鬼,两堆白骨互诉衷情,很有趣么?我倒是宁愿大家都有饭吃,有衣服穿,好好地活下去,就算不能跟谁在一起,也比两个人相拥相抱一起饿死来得强。” 想了一想,又狡黠地一笑,搂着小鱼的肩膀道:“你这么问,想来你是有过思慕的姑娘了。说来给我听听?”
小鱼微微摇头,看着远方不说话。过了会,转过头来,伸手帮她把刚才跳舞时披散开的双垂髫整理好,随手把不知什么时候掉在她头上的野花抓下来,插回她头发上,道:“她以前很喜欢戴桃花。不过她身边总是婢女侍卫一大堆,她心里又有别人,我从来没有过替她簪花的机会。”
小巫女看着他,叹了口气,道:“好啦,你别那样看着我,看得我心里难过。”
小鱼从地上捡了一朵花,从靠近茎部的地方取出一颗黑色的圆球,用手轻轻捏碎,一团粉红色的烟雾散了开来,被风一吹,向天空里飘去,远远看去,像是一朵粉红色的云。
“好漂亮。” 小巫女抬头看着那一团粉色的轻烟,惊喜地道。
“这种花未成熟的果实里,有时候会长出一种白色的蘑菇。蘑菇死去后变成一个小球,里面充满了粉红色的细小花粉,有风的时候可以飘得很高,老远就能看见。以前我和我的兄弟们会用它来互相联络。”
“你的兄弟们?”
“嗯。”
小巫女想了一会道:“我也拿几个收着玩。”
“不是每朵花都有的。我给你找。”
一阵风吹过,将树上开的山花吹落了些许,小鱼捡了一堆,慢条斯理地剥起来。
小巫女看着缓缓下落的花朵,又唱道:
“春江月出大堤平,堤上女郎簪花行。
唱尽新词欢不见,红霞映树鹧鸪鸣。
新词宛转递相传,振袖倾鬟风露前。
月落乌啼云雨散,游童陌上拾花钿。
桃蹊柳陌好经过,灯下妆成月下歌。
只为当年故人心,至今犹自腰带瘦。
日薄江头闻竹枝,南人行乐北人悲。
自从雪里唱新曲,直到三春花尽时。”
小巫女唱完,回过头道:“这些也都是踏歌的曲儿。”
小鱼儿敏捷地捂住他嘴,把她转过身来。小巫女眼睛睁得大大的,还好嘴巴已经被捂住,没叫出声来。
一只小猫一样的动物,张着大大的眼睛,在洞里怯生生地看着她。
小巫女放下机关,将朏朏锁在洞内。走过去用手抚摸着朏朏柔软的肚皮,笑道:“长得这么肥,干脆宰来吃了,让我们开开荤。只是这样就不能把你送给涂山夫人做宠物了。你说我是把你送给涂山夫人呢?还是剥了你的皮吃你肉呢?”
小鱼叹道:“我以前在这里见另一个女子唱歌引捕朏朏。抓到后心生怜惜,把它给放了,你却想着要把它剥皮吃肉。你跟她真是不一样。”
小巫女把朏朏捆好塞到怀里,背起小鱼便行下山,道:“捕兽吃肉是天经地义的事。若是什么都不杀不吃,大家早死绝了。”
小鱼道:“那也未必,也有人不吃荤腥,只吃菜蔬果实的。”
小巫女道:“你道那些草木菜蔬不会死,不会觉得疼么?鸡鸭牛羊好歹还有眼睛会流泪,有嘴能悲鸣。那些草木却是任人践踏,连哼一声的能力都没有。就像我们凡人一样,穷苦人家的百姓死了,不过是拿张席子包起来,无声无息地埋了,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那些贵族住在仙山之上,可曾听到过我们这些凡人死去的声音?
这些神族们每日吃的是最好的肉,喝的是最好的酒,他们从来不知道,身边的人一点一点地慢慢饿死是多么让人绝望,也不知道整夜整夜冷得睡不着,脚趾冻成冰,轻轻一磕就掉了是多么让人害怕。这些什么都不知道的人才有闲心对到手的猎物心生怜惜。那些人自然是一辈子都不用杀一次生,因为每日都有人替他们把最幼嫩的小牛烹成香喷喷的烤肉,把未断奶的仔羊剥了皮做成衣服,托在精美的盘子里奉到他们面前,供他们干净得不沾半点血腥的双手享用。
这些神人们吃着我们餐风饮雪种出来的粮食,穿着我们花费几十年精心织造出来的锦缎,采撷我们凡人的血汗,就像割取地里的稻谷一样,天经地义,有谁理会得千里之外的凡人用他们卑微的生命来供养他们一日的奢宴豪饮,穿了一次就束之高阁的衣裳?凡人们为了他们奉献了短暂的一生,默默地在某个角落死去了,他们顾得上怜惜动物,又可曾怜惜过这些人类的性命?”
小鱼笑着不语,由着她被他下山。过了一会道:”你以前跟我说,你和你妈妈是不一样的人。依我看,其实你们性子很像。“
“我们是什么样的性子?”
“大概……跟这朏朏差不多,见到别人受伤难过,就不由自主地想要去帮人解除痛苦,连自己身处的危险都顾不上了。你们如今连饭都吃不饱,你却还在替天下其他的凡人委屈忧心,把自己的口粮分给别人吃。朏朏因为它的善良被人捕去,成了狱中囚,盘中餐,你就不怕自己也因你的善良而受到伤害?”
小巫女叹了口气。想了一想,伸手把朏朏掏出来,解开绳索,朏朏一落地,就闪电一样地奔入丛林消失了。
小鱼道:“刚才还长篇大论地把那些对小动物心生怜惜的人说了一通,怎么转眼自己就也把它放了?”
小巫女道:“谁让你说什么我跟朏朏很像,我一心软,就把它放了。” 转念一想,心中又是惋惜又是失落,鼻子一酸便哭了出来。
小鱼道:”怎么又哭起来了?“
小巫女哭道:“如今天气严寒,鸟兽稀少,极难捕到,百草堂的人已几个月没闻到荤腥了。好不容易捉到个活的,却被我放了。” 她越想越伤心,索性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哭起来。
小鱼摸着她的头道:“好啦好啦,不哭不哭。咱们回去再抓一次。”
小巫女哭得稀里哗啦道:“都是你!说的好像朏朏是我亲戚本家一般,我怎么能吃自己的本家呢?”
小鱼笑道:“好了好了,咱们不吃你的本家。我带你去谷里捉小鹿来吃,好不好?”
小巫女挂着满脸的泪摇头道:“小鹿性子也很温顺善良,我也不想杀它了!”
小鱼把她抱到篮子里,背起她走下山去,柔声道:“好了好了,咱们谁都不杀了,咱们回家去。”
小巫女被他背在背后,随着他的步子一晃一晃的,抽抽噎噎了一番,觉得昏昏欲睡。小鱼儿伸过手来,把五个圆圆的东西放到她手里道:“这种果实还算难得,几十朵花里才能找出一个,等花谢完了就难找了。我上次答应你五个条件,这五个果实就作为我答应你的凭证吧。” 小巫女道:“杀人放火,上天下地,都不许抵赖。” 小鱼笑道:“是。”
小巫女的脑袋耷拉在他脖子上,轻声道:“小鱼,你为什么性子这么温柔,像个小姑娘一样?你还会梳各种好看的发髻。”想了想,难过地说,“莫非你小的时候真的被当成女子卖给贵族,做过……那种……”
少年低声道:“我以前认识一个姑娘。她未出嫁的时候,我常常见她。我每次见到她,她都穿着新的衣裳,化着最美丽的桃花妆,梳着不同的发式。凌云髻,燕尾髻,警鹄髻,凌虚髻,鸿鸟还巢髻,朝云近香髻……每一个我都记得清清楚楚。普天下的男子见了她,没有不为她心动的。她的发式打扮,也总能立时传遍大荒,让贵族人家的女儿们争相效仿。”
“这么美丽的女子,想必你一定也为她心动了罢?”
少年道:“我对她动心的时候,她还并不美。等到她变得那样美以后,我却再没有资格为她心动了。”
“为什么呢?”
“美丽的女子人人喜爱,喜欢她的人里,有比我更适合她的人。”
“你怎么知道别人比你更适合她?她跟你说了吗?”
“她不知道我喜欢她。”
“她都不知道你喜欢她,你怎么知道她会不会选择你呢?”
“她的血缘已经替她做出选择了。”小鱼儿把手轻轻放在胸口,道:“我以前自以为离她很近,其实如今仔细想来,我和她之间一直隔着许多没法超越的东西。有的事情,从一开始就注定了绝无可能,有没有说出来,并不是关键。既然无法得到,便只能选择成全对方,让她得到她所想要的幸福。”
小巫女伏在他背上,身子随着他的脚步一摇一摇,轻声道:“我常听人说什么‘爱是一种成全’,其实还是因为懦弱自卑,不相信自己能成为可以堂堂正正站在对方身边,让对方骄傲的人吧?不愿意为对方改变自己,舍不得为对方放弃自己习惯了的生活,只是缩在自己的壳里说什么‘我只要看着她得到幸福就好了’,这种话,我是不太相信。”
小鱼笑道:“我虽然不算是什么好人,但却从来没有人用‘懦弱自卑’这四个字形容我。” 过了一会道:“大概无论多么强大的人,在喜欢的人面前都会变得自卑软弱吧。”
小巫女没有接话,在篓子里沉沉地睡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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