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院初春

作者: 三分笔 | 来源:发表于2019-06-27 13:44 被阅读19次

    冬寒满斟绿醑留君住。莫匆匆归去。三分春色二分愁,更一分风雨。

    花开花谢、都来几许。且高歌休诉。不知来岁牡丹时,再相逢何处。

              —《贺圣朝•留别》 宋 叶清臣

    冬寒未尽,初春的风依带着寒冷的尖利。昨夜又喧嚣着下起了急雨,在清幽的院低沉呜咽地盘旋肆虐,黎明时才渐渐平缓,却已留下了满院萧索的落叶。

    萧索的落叶茫茫叠叠藏盖住了原画在地上的一湖荷塘,徒成了一池旷废的荒凉。

    我穿着轻薄的长衫,在湿漉漉冰凉的清晨,临窗飘望向远方天地———阴沉、灰茫伴着水雾的潮湿蔓延出心底一片凉。

    我不喜秋冬,从小不喜。但X城4月朝晚间依带着渗人的寒气,更不提这裹挟着雨的阴冷天。是以这几年厌屋及乌的将X城的春都全然不喜了。

    关于春大多都怀想着温暖的美好,我却在这如冬似秋的初春里,无法衍生出这样的遐思。许是身体还留存着对秋冬畏惧的厌恶,才倍觉得春冷不可忍奈。亦或是心中还暗藏着惘然悲凄,所以才觉四周都落寞冷寂。

    推开院门走入院庭,头脸周身都置裹在了料峭阴冷之中。料峭的风纠缠着扯乱头上未梳扎好的零碎散发,冰冷如针的雨附着毛孔顺着脖颈,窜入身体与衣服的空荡间隙,渗透出使人寒栗的冷。

    我本能地缩拢肩头裹紧上衣,快步躲到紫藤廊下。满庭风雨在廊下听来俞外清晰瑟索,茫然四顾嗖嗖如刀的风,收割着院里挨过了秋冬挺到了今春的老叶;萧萧似箭的雨,坠打着枝间还未站稳的新叶。

    原缠绵的春风、悱恻的春雨,都潜藏着锋利的寒刃,依稀还闪泛着冰冷的银光。这满地密布的落叶,便就是最好的证据。它们是秋冬的间谍却伪装成春的使者,收拾着秋官冬吏都未曾下手的了结。

    廊角那株去冬新植寓意吉祥的橘树,就差点夭舍在了三月浪漫的春雪之中。原这口蜜腹剑的好,才最是老辣阴毒。

    收回思绪悠然转身行至东南廊角,抬头伸手取下挂在廊柱边的藏青色雨衣,套穿上身理好雨帽,拎提起斜靠在柱边的黄竹扫帚走出廊下,在风雨中由院门处一下一下挥扫起落叶。

    扫稍干细的竹尾与地面摩擦,发出一下一下'唰~唰~"声,落叶随着扫稍与地面的摩擦逐渐聚拢,最终共鸣成“唰哗~唰哗~”的声响。院庭在一声一声干涩得“唰~哗~”声中,露出了地面本来的面目——蓝水、碧叶、粉荷、绿莲蓬。

    这湖手绘的荷塘在风雨淋漓,枯叶竹枝地扫刷下愈发显得水清花艳叶绿的生动。清扫中渐聚渐拢最后成堆的落叶,被我用扫帚推藏在花圃围墙间不起眼的夹角,等着天晴时的清理。

    扫完落叶迤迤然迈步放回扫帚、脱下雨衣挂回原处,耳蜗内伴着嗡鸣又绕响起昨夜惊心的噩耗,仓促无常捉弄人的命运!

    昂首望天恍惚的思绪已抽离了肉体游离于外,在漫天风雨里飘摇。似乎除了让这麻木的身躯机械地忙碌着,脑海中才能短暂淡化那生死间逼人的清晰感。

    心头忆数起这几年身边陆续离去的人,旧事残影———挥之不去、忘之不掉。

    仰头一声喟然长叹由心肺溢满喉管,久久难平。

    多少次仓促惊讶的逝去,看着灵堂前他们的至亲鼻泪交加不能自已的悲恸,我不敢近前细听亲睹。

    人这一生,许多不经意的一瞥就成了永别,太多不可预知的无常如影随形,悲欢离合只在一瞬。

    廊外的风又吹得急了些,雨也飞得更斜了些。我低头裹紧上衣,匆忙穿过院庭推开茶室移门,茫然枯座在茶桌前透过清幽的帘布,透望着冬去春来打理了4年的庭院。想着人生其实与草木也并无不同,草木花飞叶落有枯有荣,人生悲欢离合有生有死。

    就像这方精心侍弄地院,虽勤劳打理却但仍有疏忽不周的地方,是以也常有植物糊涂的死去。我除了忍着无奈,亦少不得几番沉默得忙碌。

    穿上葱绿的雨鞋,套上烧饭时的大褂,戴上棉白的麻手套,嫣然一幅救死扶伤的手术行头,再到工具橱内翻捡出花锄、花铲、花剪、水桶……然后一人安静地蹲在那株死植边,吭哧着掘坟挖墓般挑土、刨坑……不一会就将那失了生命的植株,连根带须从土层间拔拽而出。

    生命的结束是这样的简单,但茁壮的成活却是那样的漫长复杂。

    再继续就着坑边土沿,熟练的将那拔拽出的根系,上下敲磕、左右抖甩,震荡掉根须间牵藏连带的泥土,接着用花剪裁去那些绊事碍脚,不方便持拿的枯枝残叶,最后一一投入垃圾袋或者桶内,拎扔到垃圾堆。

    最后待到闲暇时再去物色着购置另一株新的植物,拖回、施肥、培土、理平、浇水,侍弄,祈愿着它们的成活,能是茁壮长久的成活。

    祈愿之中亦会想起之前活着的它们,先是悄悄的萎靡,再慢慢的黄叶,然后渐渐的疏落,继而整株由枝到杆的枯败、干缩。无声无息中向我这个无奈者,宣告它们短暂生命仓促的结束。

    是以我这个平静的胆怯者,常常怜惜地抬看着那些挂在枝间树头的黄叶,估摸着它们还能挨过的日子,想来又是杞人忧天了。其实树头地下——长树之叶未必青叶,落地之叶亦未必黄叶。

    于是“哼”的一声鼻腔嗡鸣,从咽喉提震而出,一声狭隘自嘲的嗡鸣。

    凝望着那株缓过命来的橘树,披着麻灰苞衣的枝间仍垂挂着两颗拳头般大去年未舍剪摘的橘。干紧皱缩橙红色的果,熬过了秋扛过了冬挺到了今年清明。看来固执、执着的不光是人类。

    敬畏地望向那树叶间的几片黄,眸中瞬间多了一层暖。在饱含悲喜的人间,又是谁说草木无情?那几片苍凉的黄、皱缩的橙,分明是将离未离,将舍未舍的不舍得。

    脑海中那个老者仍木头般伫立在高山之巅,我亦如木头般坐在这繁茂、凋落共生的庭院之外,在生死枯荣最是无话可说的时候,“从无情林叶细微索索的口中,谛听着风移的脚步,雨流的声音。”

    冷落的庭院,凝重的初春,枯荣的故事。

    掷笔合书愧然惨笑,生命仓促而无常,心灵诘责亦惋叹,莫再困顿空蹉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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