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老了。
她坐在舞会的一角,不再勉强自己挺直脊背,并拢双腿。有人打招呼时,她端起酒杯礼貌的微笑,可就连这笑,好像都要花上一些力气,需要嘴角上扬,再在眼睛里挤出一点真诚亲切的光。这笑,真他妈累。秋天想。
秋天很想逃,从众人津津乐道的推杯换盏,从大家乐此不疲的猜字游戏,从水晶灯流离破碎的光,从这不断爆发各种违心的大笑的人群中,抽身离去,抛下所有,不再回头。
秋天在自己的幻想的潇洒决绝中喝完了第十五杯酒,她有些晕眩和麻木,又有些疯狂和恶毒,她觉得自己变成了一只黑色的蝙蝠,翅膀里带着刺,想要在夜风里盘旋而上,或者一口咬透那些赤裸着的皮肤,红色的血液温润甘甜,与手里这杯酒相似。秋天停止幻想,将手里这杯微苦的葡萄血肉一饮而尽。
秋天脚步踉跄,有男人献殷勤似的过来搀扶,秋天看到了他们的如老鼠觊觎食物般那种闪烁着情欲的贼光,秋天想对他们报之以中指或者口水,可她看到自己竟然打情骂俏如同一个娴熟的娼妓,秋天只能冷笑。她已经同这她深恶痛绝的人群浑然一体,想割裂逃离,唯有一种办法。
秋天有了兴致。
秋风很凉,秋天在一通哆嗦后看清了这露天的阳台,不算太高的护栏,还有对面灯火通明的写字楼。楼下,是被精致修剪过的绿色的草坪,梧桐树叶如同发黄的信纸,在写满了青春的灼热恋情后,被随手丢弃。
手机很安静。曾经,它是人声喧闹的街头,如今,它是门可罗雀的巷口。那个人说不爱了,然后清空了房间里的有关他的一切——衣柜里的衬衫,床头柜里的袜子,枕边的书,卫生间的毛巾牙刷,没和她商量,他就把他们的三年按了终止键。没了微信短信,电话见面,没了拥抱亲吻,争吵和好,还有那些抵着额头的情话和誓言。他的坚决如同利刃,刺穿皮肉,直插心脏。他不说她的出轨带给他的羞辱,不咒骂她水性杨花淫荡下流,不给她流着眼泪解释道歉悔恨的机会,不再想这三年来他们的朝夕相处的点滴瞬间,只一句:对不起,不爱了。秋天明白,相比于爱情,他的自尊更重要。为了自尊,他不会再回头,秋天的后悔眼泪乞求告饶都不会有用。秋天失去他了。彻底到没有任何余地。
水性杨花淫荡下流,秋天从他离开那天起,就开始了这样的生活。她不再爱惜自己了,她没有再跟那个一直苦苦追求她的只有一夜风流的小情人联系,那一夜,像是一次抱有侥幸心理的逃课,在翻越墙头想溜回教室时被老师发现,然后判了她死刑。她知道她活该,所以没必要解释。她是一个烂学生,从来都是。
烂学生也有烂学生的乐趣。她跟不同的男人交往、上床,她醉酒嗜烟,不给自己清醒的机会。在感官的刺激中,在男人的情话中,她任由自己下沉下沉,沉到生活之外,沉到光明之外,沉到海底,沉到烂泥里。
终于,秋天倦了。倦了的秋天一瞬间老了。
失望。秋天对自己失望。
愤怒,秋天感觉到体内有一种巨大的破坏力。
“对不起,感谢你给的三年。”“忘了我”秋天打出这三个字又删去,也许,他已经不记得,又何必自取其辱。
三分钟。秋天给了她和他三分钟,然后化成一只黑色的鸟,在秋天的夜风里,滑翔。
秋天的手机碎了。
她看不到莹绿色的信号灯在闪烁。看不到他的三分钟后发来的那条:你在哪?
秋天坠落,在秋天的风里。
秋天,融入秋天的掌心。
秋天,定格在这个美好的让人心碎的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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