门内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进来吧。
方晏站在门口，把手贴到门上复又放下，抬头看了看屋檐上面的天空，檀城的春天一向多风，天空被吹到碧蓝碧蓝，方晏盯了一会没看到一丝云朵，然后低头看着手里的竹竿，也是青翠欲滴的颜色，他用力攥了一下手里的竹竿，缓缓推开房门进去，然后转身关门。
这时屋里的人说话了——“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方晏没有说话，关上门之后转身走到正在书桌前翻看这两天方子的方鸿济面前，直接跪在地上喊了一句——师父。
方鸿济继续坐在桌子后面翻看方子，一直不曾抬头，方晏低头跪在桌子对面地上沉默不语。屋里只有方鸿济翻阅处方时候纸张的响声，除此之外寂静的可怕。门外风吹过树梢时候叶子拍动的声音，伙计路过是脚步声，翻炒中药的沙沙声，还有树梢鸟儿求偶的欢快叫声，平素这些习以为常的声音，此刻在方晏的耳朵里，格外多了一丝意味，声声入耳，心底的忐忑一点点加重。
也不知道跪了多久，方晏看着地面的阳光一点点倾斜，最后消失不见，感觉到了膝盖一阵阵麻木的疼痛，地面的凉气好似一条条小虫顺着毛孔钻进了他的膝关节，麻木中带着酸胀的痛楚，刺激着大脑格外的敏感。以前方鸿济罚他跪着的时候他总是偷懒，慢慢蹭到墙边或者凳子边上靠着，把体重转移，减轻膝盖的痛楚，每每这时方鸿济都装作视而不见随他摸鱼，而今回忆起来，心理没有了那种侥幸的快感，多了一丝酸涩的怀念。
方鸿济终于翻完了桌子上所有的药方，放下手中的毛笔，抬头看了看还端正的跪在哪里的方晏，一边起身收拾桌子一边说“这屋是偏房有些潮湿，跪久了对膝盖不好，快起来吧，该干什么干什么去。”
方晏疑惑的抬头看着方鸿济，只见他收拾完了桌子绕过桌子走向门口，路过方晏时候都不曾侧目看他一眼。方晏终究还是少年，尚不能克制完全自己的情绪，忽然回头对着方鸿济，哽咽着，沙哑的喊了两个字——师父。
准备开门的方鸿济顿珠了，放下已经碰触到了房门的手，低头看着房门半晌方才开口——我曾经收过一个弟子，那是我唯一一个弟子，我曾经告诉他学医是这世上最难的一条路，也是最孤独的一条路，他说他不怕，他在我门口站了一天，我看到了他的那股倔劲儿才收他做弟子，如今他翅膀硬了，已经飞了……我看你现在日子也不错，何必来找这个罪受呢？起来吧，出去同那些伙计一起干活去吧，好好干。”
说完，方鸿济打开门，头也不回的走了。
只留下方晏一人还跪在那里，听完这席话早已泪流满面，他终于撑不住歪坐在地上，看着眼前那几根青翠的竹枝，他本以为让师父狠打一顿，无非是几日下不了床，无非是疼上十天半个月，师傅的火气消了就会带他回去。他还想到，这次若能回去就是师父在怎么打骂他也绝不会在提离开二字，他知道了什么叫医者仁心，他知道了什么叫学无止境，他懂了师父当年的良苦用心。
可是，可是这么久了，师父还是不愿意原谅他，还是不愿意认他这个弟子，还是对他那般不冷不热……
到底怎么样，师父才能原谅他？
门外院子里伙计说笑着，三五成群的去吃晚饭，谁也不曾注意到已经完全暗下来的屋里，一个少年在黑夜中正在无声的哭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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