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上就要上下一节课了，英子老师飞快地批改着作业，外面孩子们的吵嚷声不时地传进她的耳朵。突然，“唰”的一声，一只红色的纸飞机落在英子办公桌前的窗台上，英子的视线恋恋不舍地从作业本移到了窗外。
学校的教室和办公室都被一条走廊分隔成南北两面，语文组的办公室在二楼的北面间，英子的办公桌靠窗，正对着学校后面的一座小山。学校的操场就仿佛在教学楼和小山之间，每到大课间，学生们都在操场上奔跑跳跃，打球踢毽，好不热闹。这个时候老师们也会加入到活动的行列舒展舒展筋骨，要不是下节课急着用作业本，英子也活跃在球场上了。
英子走到窗前，抓起了纸飞机端详一番，飞机很精致，看来是用心叠的。英子向窗外望去，一个瘦瘦的男孩远离了喧嚣的人群，独自站在操场一隅，左手拿着几只用红纸折好的纸飞机，右手拿过一只向空中扔去，他的视线跟着纸飞机飞一会儿，又接着扔下一只。一只只纸飞机在他头顶的上空飞舞盘旋，又陆陆续续飘落到他的脚下。等他扔完了，上课的预备铃也响了，他飞快地捡起地上的纸飞机，又往二楼的方向看了看，转身向教室跑去。谢小飞？！ 英子来不及细想，马上抱起作业本和教科书向教室走去。
初三五班！这已经是英子连续接的第五届初三毕业班了吧。学校搬了新校区后，离城中心偏远点，教师来去不定，水平参差不齐，校领导又特别重视毕业班，像英子这样的老班主任就一直呆在初三连续接班。虽然是老班主任，可是刚接一个新班，尤其是毕业班，英子还是感到时间紧迫，必须要在最短的时间内认识学生并了解他们。当英子走近教室，教室里传出了整齐的读书声，同学们已经在课代表的带领下齐读课文了。英子迈进教室，一眼就看到了坐在第一排的谢小飞，其他同学都在埋头读书，只有他歪着身子往桌凳里塞着什么。当他的眼光扫到了老师的身影，马上坐正身子并飞快地拿起了课本，顿时整齐的读书声里飞出了一个不和谐的音符，有的同学笑出了声。“谢小飞，又是你！”课代表生气地嚷道，“老师，谢小飞上课经常迟到，还老是捣乱。”“他上课还经常接老师话茬，逗同学们笑。”班长也站起来说，“上节课生物老师都生气了！”谢小飞已经坐正的身子又歪斜了，嘴角含着不屑的笑意。英子迈上讲台，挥手让班长和课代表坐下，然后笑道：“这才几天，谢小飞就让老师和同学都印象深刻了，难道小飞同学在初一初二的时候也是名人？”话音未落，同学们就七嘴八舌地吵嚷起来“是啊！他……”，“他……”。英子制止了乱嗡嗡的声音，依然笑着说：“老师天天教毕业生，看来是孤陋寡闻了，从今天开始我也要对小飞同学刮目相看了。”她看了一眼谢小飞，他还是斜歪歪地坐着，眼睛盯着手中的笔，笔不时地转两圈。“好了，咱们先上课！先检查上节课学的两首诗，请同学们认真地默写在作业本上，谁早默写完谁早交上，交上的同学预习下一课。”英子说完后用最快的速度把本子发下去，学生们合上书本飞快地默写着。
英子走下讲台巡视了两圈，又走回讲台，准备打开电脑课件。这时已经有默写完的同学陆陆续续上交作业本了。可是英子点了两下屏幕，怎么也打不开链接。“老师，网线没插好。”一个声音轻轻地传过来，英子一抬头，看到了正在交本子的谢小飞。“你怎么知道的？”英子疑惑地问。“上次微机老师上课说咱班的网线接头不太好”，他一边说着一边蹲下身子把网线往里插了插，“老师，你现在看看能不能打开？”英子连忙又点了一下屏幕，链接打开了。“ok！”谢小飞奔回了座位。趁着等待没默写完的学生的空当，英子快速批改着交上来的作业本，当翻开谢小飞的默写时怔住了，简直是乱草横飞，没有一个字是方正的。英子耐心地辨别着，发现他默写的虽然不认真，却居然没有一处错误。英子犹豫了一下，认真地给他打了个满分。当所有的学生都交上后，英子停下了批改，严肃地说：“同学们，我们现在是初三的学生了，一切都是为中考准备，来不得半点马虎。背过的诗就要一个字不错的默写出来，这样才能保证考试不失分。刚才我批了二十几本，只有五名同学满分，看来我们是任重而道远啊！我得先表扬一下这五名同学，他们是……”当英子念到谢小飞时，用眼睛的余光扫视着他，看到他仿佛怔了一下，伸到走廊里的腿悄悄地收了回来，身子稍稍坐正了些。“我还要重点表扬一个同学，他现在就让我刮目相看了，他就是谢小飞同学！”同学们都瞪大眼睛听着，谢小飞的脊背悄悄挺直了。“他的默写满分说明他很聪明，背诵的也扎实认真。他能记住微机老师说过的话帮我把网线插好，说明他很细心。一个聪明认真细心的同学，干什么都能干好了。所以我要把班级里最艰巨的任务交给他。”英子指了指电脑和墙上的电子白板，“这套设备学校新上的，成本价就是两万多。每个班都得配一个电脑管理员，既要把电脑看好，不让其他同学损坏，又要学会操作，做好老师的小助手，还得早晨早来开电脑，放学关电脑。责任重大啊！我觉得谢小飞同学能胜任。怎么样？小飞同学，敢不敢接这个光荣而艰巨的任务啊？”英子微笑着看向谢小飞，他飞快地看了英子老师一眼点了点头。教室里响起了同学们热烈的掌声。
英子每天早上都是7点到校。因为班里的学生有一大部分都是借读生，家长干啥工作的都有，工人、农民、机关干部、打工的，做小买卖的……有的孩子因为家长的原因，也早早的就来到学校了。这天，英子不到7点就到校了，到办公室打开电脑，习惯性地点开班级监控，突然看到教室里坐着一个学生，仔细一看是谢小飞。他怎么来的这么早？英子回放了监控，看到谢小飞进了教室后，放下书包，然后把电脑桌认真擦拭了一番，打开电脑，等电子白板屏幕上显示出晨读课件后就回到了座位上。英子欣慰了，看来自己的决定是正确的。她马上向教室走去。教室的门是开着的，谢小飞正在座位上专心地叠着纸飞机，连老师进来都没发觉。英子拍了拍他的肩膀，侧身坐在了他前排的座位上，谢小飞马上停下了折叠，看着英子说：“老师，还没上课”。英子微笑着对他说：“我知道！老师很欣慰的是没看错你，你来得这么早，还早早地打开了电脑，很负责任哦。”谢小飞不好意思地笑了。“不过老师还是要跟你说，你是个很聪明的学生，只要你努力肯定能考上高中。我送了这么多年毕业生，看人很准的。所以你来得这么早，早上的时间又这么宝贵，可不可以用来学习呢？”英子盯着谢小飞的眼睛，很真诚地说。谢小飞又飞快地扫视了英子一眼，点点头，马上把纸飞机收进了桌凳里。英子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走出了教室。
每年的国庆假期前一天，学校都要召开秋季运动会。这天一大早家委会主任就送过来为运动员买的红糖、白糖、巧克力和红牛饮料等。还有个别家长为全体同学买的水果、矿泉水等。英子让班长先把巧克力和红牛发给运动员，然后派几个同学把其他东西带到操场上。英子把所有的任务安排下去后，在班级看台的桌子旁坐下来。“老师，给你的。”班长拿着一大块巧克力递了过来。还没等英子反应，一只小手从她身后伸过来一把从班长手中抓了过去，“给我！”。英子一回头，谢小飞就坐在他身后看台的台阶上。“这是给老师的！”班长生气地想夺回来。英子笑着制止道：“老师减肥，不吃。”“我就说嘛！”谢小飞理直气壮地说。班长狠狠瞅了他一眼，转身回到了看台上。操场上的比赛进行地很激烈，运动员都在奋勇拼搏。班主任们领着看台上的同学扯着嗓子大喊“加油”。只要有自己班级的运动员跑到跟前，全体同学都激动地站起来，加油声就会来个小高潮。英子一会儿领着同学们喊加油，一会儿跑过去给运动员照相，忙得不亦乐乎。忙乎大半天，刚坐下歇歇。体委递过来一瓶打开的红牛，“老师，您喝点吧！”“给我喝！”红牛瞬间又到了谢小飞手上，体委无奈地摇摇头走了。英子向看台望去，只见同学们每人都偷偷地从带的书包里拿吃的喝的，学校虽然不允许学生吃零食，但是运动会嘛！难得孩子们放松一下，英子从来都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他们把垃圾收好就行。再看看谢小飞，他身边连个书包都没有，只是孤单单地坐在那里一小口一小口地品尝着抢过来的饮料。
中午午休，英子照例到教室巡视一番。在室内转了一圈后，看同学们都趴在桌子上休息了，就走到讲台上，当她无意间拉开电脑桌时，突然发现桌洞里有一小袋巧克力，这不是家委会送过来的吗？英子不动声色地轻轻地关上电脑桌，悄悄地把班长叫出去问道：“给运动员的巧克力发完了吗？”“好像还有一小袋没发，但是不知道放哪里去了，同学们都说没看见。”班长不好意思地说：“都怪我。”“哦，没事，我知道了。”英子温和地说，拍拍她的肩膀：“快回去睡觉吧！”英子回到办公室点开教室监控回放：上午班长拎着剩下的几瓶红牛饮料和同学们陆续离开教室，把剩下的一袋巧克力落在讲桌上，谢小飞走在最后，当他走到门口后停了一下，快步返回讲桌前，拿起那袋巧克力迅速拉开电脑桌塞了进去，又马上跑出了教室。英子看完后默默的地关上了电脑。
下午的比赛依然很激烈。英子依然领着同学们喊加油给运动员照相，当然还默默的地观察着谢小飞。当运动会接近尾声，还剩下接力项目时，英子感觉到身后的谢小飞站起来又坐下，坐下又站起来，最后终于靠到英子身边，半蹲着身子，悄声说：“老师，运动员的巧克力还没发完。”“是吗？在哪里呢？”英子故作惊讶地说。“在教室里。”“那你快去拿来吧！好给运动员发下去。”英子微笑着说。“好唻！”谢小飞好像松了一口气，愉快地回答着跑走了。当他把那袋巧克力拿来后，英子连看都没看，直接对他说：“现在就由你发给运动员吧！”等他发完后，袋子里还剩下一块，他伸手交给英子，英子说：“剩下的归你了，全班同学中数你最细心，奖励你的。”谢小飞马上低头坐下了。“小飞，记住老师对你说的话，假期好好复习，争取期中考个好成绩。”英子又紧跟着嘱咐了几句。
国庆节后第一天上班，英子刚到学校就接到了谢小飞爸爸打来的电话，说是谢小飞昨天骑着自行车出去玩，被个大货车刮倒了，自行车摔碎了，人摔伤了，得住院观察几天。英子听后安慰了他爸爸几句，但还是决定亲自去看看。
中午放学后，英子买了点营养品开车拉着几个班干部到了医院。刚到病房门口，从里面迎出来一位跟谢小飞一样瘦瘦的，个子不高的中年男子，额头的皱纹很深，头发有点蓬乱，衣服穿的倒干净整洁，外地口音很重，有点羞涩地跟英子客气了几句，就领着她们进去。谢小飞躺在靠窗的病床上输着液，看到英子他们进来，叫了声“老师”就想坐起来，英子赶紧让他躺好，询问了一下伤势，得知并无大碍，只是多处擦伤，腿也肿了，幸好没骨折。趁着同学们围着小飞嘘寒问暖的空隙，英子跟他爸爸攀谈起来。当英子问起小飞的妈妈时，他爸爸说小飞出生没多久他们就领着他从老家来到这个城市，他妈妈在家带孩子，他找不到工作，每天打点零工，挣的钱连房租都交不起，更不用说给孩子买好吃的和玩具了。等孩子会走路了，他妈妈就折纸飞机领着他玩。这样勉强凑合着过了两三年，他妈妈扔下他和小飞不声不响地走了，再也没回来。“不怕你笑话，老师，都怪我没本事……”说到这里，他说不下去了，转头朝向窗外，许久才转回头说:“老师，这几年我既当爹又当娘，好不容易把小飞供应到初中，这孩子跟着我受苦了，我很少给他买零食吃，能吃上块巧克力，喝瓶饮料，就是奢侈品了，更不用说玩具了。好在他妈妈教会了他折纸飞机，我看他经常折着玩呢。”英子听到这里感觉眼泪上涌，实在不敢听不下去了，忙转身走到谢小飞身边说：“小飞，你好好养伤，尽快回学校学习。记住老师跟你说的，只要你努力，你一定会考上高中的。好了，我们先回去上课了。”当同学们跟小飞告别往外走时，英子往后看了一眼，小飞把头侧向窗户，眼角有光影闪动。英子悄悄打开钱包看了看，只有三百元整钱，暗暗责怪自己怎么平时没有带多钱的习惯。到了门口，英子还是拿出了钱，转身塞到小飞爸爸手里，说：“这是我们全班师生的一点心意，请收下，虽然不多，但你可以给小飞买点他喜欢吃的。”小飞爸爸慌忙推辞着，“别客气了！有啥需要帮忙的跟我说啊！”英子朝他摆摆手，带着几个学生匆匆离开了。
才过了一天，晚上英子又接到谢小飞爸爸的电话：“老师，本来打算让小飞多在医院住几天观察一下，他硬说自己没事，非要明天去上课，这样我明天把他送过去吧。”“既然这样就让他回来吧，初三的时间也比较紧张，那你要每天接送他上下班了。”英子放下电话，打开冰箱把码在里面的巧克力拿出来，挑了几板大的放在包里。因为儿子以前也喜欢吃巧克力，儿子的舅舅每次出国总是一大包一大包地给他带，说是国外的纯正还便宜。最近儿子不怎么吃了，说是要保持体型，英子只好把巧克力码在冰箱里。
第二天早上，英子进教室转了一圈，看见小飞早早地坐在座位上和同学们一起晨读了，脸上的擦伤还是很醒目。课间操小飞一瘸一拐的要下去做操，英子制止了他，让他留在教室里学习。下午第四节课，英子给同学们开了班会，班会课上，例数了每个同学的优点及进步，重点表扬了谢小飞，从他早来晚走认真管理电脑到他忍着伤痛坚持上课，把他任何一点值得表扬的地方都罗列了出来，最后说：“今天的班会课正是因为谢小飞同学坚持到校上课，让老师很感动才临时加的。咱们是毕业班，寸时寸金，咱们同学也要学习小飞同学的这种认真和坚强，努力改变自己，让自己拼一把，争取考上理想的高中。”同学们都认真地听着。“所以啊同学们，我今天要发个特别奖给谢小飞同学。”英子把几板巧克力举起来让同学们看了看，然后放在谢小飞面前的课桌上。“进口巧克力。如果同学们喜欢，我们把期中期末奖品全部换成巧克力，奖励优秀和进步的同学！”教室里又响起了热烈的掌声。
期中期末的考试，谢小飞果然一次比一次进步。每次发奖，英子都从他平时的表现中多找几处优点，多发给他块巧克力，谢小飞都是很骄傲地领奖，这可是他用自己的努力换来的呀！
时间过得真快啊！一眨眼中考又结束了。英子紧张地查着中考成绩，当看到录取的名单里有谢小飞的名字时，不由得长出了一口气。她想起了中科院心理研究所危机干预中心主任、儿童发展心理学专家王文忠说过的一句话，“任何孩子都可能是一出精彩的戏，但成人没有给他们创造展示的环境，所以儿童的世界被湮没了。”是啊！每个孩子，都是优秀的，只要给他们一个舞台，人人都能表现得精彩。
又到教师节了。每个教师节，毕业了的孩子们都会回来看望老师，英子的办公室往往会被挤得水泄不通。这不英子下午刚上完一节课回到办公室，“老师！我们回来了！”已上高中的班长抱着一束花，领着一大帮同学挤进了办公室。同学们七嘴八舌地向英子汇报着新的学习生活和感受，英子听得应接不暇。突然有个同学说：“咦？小飞呢！”“是啊！他跟我们一块来的，人呢？”同学们寻找着。“在那！”英子顺着学生手指的方向望向窗外，几个月不见，谢小飞好像长高了一头，还是瘦瘦的，他正站在当年放纸飞机的地方，目光幽幽地望着远方。英子一下子恍惚了，仿佛看见一个个红色纸飞机在他头顶上旋转，然后一只只飘落下来，倏忽不见了。
英子和同学们走到窗前，“小飞！”一个同学喊到。谢小飞转过身看见站在窗前的英子笑了，“老师！”飞快地向前奔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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