偷瓜

记得刚上小学的时候，村里那位教我们语文和算术的老师（其实他一个人教了三个年级的语文和算术，还是在同一个教室里）给我们讲了一句话“李下不整冠，瓜田不纳履”，意思是说你路过人家的李子树下千万不要整理自己的帽子、头发，不然别人会怀疑你偷摘了人家的李子，当然你走在其他的水果树下也是一样的，不能随便拿手往头上放，容易让人误会。在瓜田边上走，你又不能弯下腰或者蹲下来系鞋带，因为那样别人会认为你偷摘了人家的瓜。这是教育孩子们要懂得道理，懂得公德。可是我们听了这样的话哄堂大笑，让老师很生气。接下来老师又对我们进行了一番训斥，让我们知道这样做是错误的，然后还要让我们一个个站起来，问我们听懂了吗？我们也就一个个站起来，回答说听懂了，老师才放心下来。其实我们内心都觉得很好笑，在咱这村里，谁小的时候还没有个偷瓜摘枣的经历。

想想那时候的我们也真是让老师操碎了心。这不老师刚讲完，第二天半上午，我们正坐在教室里上课（我们的教室就是村子里那个养牲口的大屋，我在别的文章里交代过的），就听见村子里一个女人骂街的声音传来，听到那声音，我们就知道那是小窝的娘，小窝和我们一样的年纪，此刻就坐在教室里和我们一起上课。我听懂了她骂街的缘由，是昨天傍晚，哪个死孩子又偷了她家的瓜，还在地里吃了，一块地就那几个好瓜，都给吃了，这些挨千刀的死孩子，看我逮到他不扒了他的皮！她在村里骂了几个来回，大概是骂累了，或者是口渴了，回家去了。这时候我的心通通直跳，脸上热辣辣的，还有我的同位，小波，他的脸上有汗珠流下来，他用胳膊肘抵了抵我，我看了看他，也不敢说话。我偷偷瞄了一眼坐在不远处的小窝，他却像没事儿一样，一边伸着懒腰，一边看着黑板，此时老师正在黑板上写字，正在上我们的语文课，因为我们这个养牲口的大屋里坐了三个年级的孩子，一个老师，他得分别给我们上课，讲到哪个年级的课，那个年级的孩子就看黑板，没讲哪个年级的课，那个年级的孩子就在位子上写老师刚布置的作业，一会讲完别的年级的课，老师要检查布置的作业。

我和小波紧张是因为刚才小窝的娘骂街就是在骂我们，我们感到很紧张，因为我们觉得小窝的娘骂街的时候总是在教室附近骂，我们想她大概知道了是我们偷的瓜。过了一会下课了，我和小波赶紧把小窝拉到教室外面没人的地方，问他，你娘是什么时候知道你家的瓜被偷了的？小窝说他也不知道，应该是今天上午才知道的，因为他昨天晚上没听他娘说瓜被偷的事。我们问小窝，刚才你娘骂街的时候你怎么不紧张呢？小窝笑了，我摘我们自己家的瓜我紧张什么？我们一听，觉得也是。昨天下午放学后，小窝拉着我和小波说，走，带你们摘瓜吃去。他就带着我们俩来到了村子南头一片瓜地边，小窝说那瓜是他家的，随便吃，于是我们每个人摘了一个西瓜，在地上摔了一下，那瓜就裂开了，我们就直接用手挖瓜瓤吃了，吃完把瓜皮扔进了瓜地里，又把地上的瓜子捡起来扔掉了。我们这样做的目的是不能让人看到有人在这吃瓜了，引得别人摘瓜。现在小窝的娘发现她家的瓜被偷了，骂街了，我们就问小窝，你怎么不告诉你娘是你自己摘的瓜呢？小窝说，俺爹就指望着那些瓜卖钱呢，他要是知道我带你们偷摘了瓜，还不得把我的皮扒了？小窝说他爹会把他的皮扒了，我知道那是夸张了，但他爹会把他打得皮疼是肯定的，因为他爹是个暴脾气，动不动就拿鞋底打小窝，小窝的身上经常有被他爹打的印子，青一块紫一块的。

上课铃响了，我们又回到教室里上课，但我的心没办法回到教室里，我一直担心小窝的娘又来骂街，我更担心小窝中午回家后把他带我们摘瓜的事告诉他娘，因为我知道小窝的娘那脾气，对这件事她不会这么轻易就算了，她肯定会审问小窝。因为我们村的人都喜欢这样，自己家的地里丢了瓜果梨桃、豆角花生什么的，肯定要先审问自己家的孩子，因为很可能就是自己家的孩子偷的，毕竟那时候的孩子小，偷别人家的怕别人逮到揍一顿，偷自己家的就放心多了，被发现了顶多训一顿，一般不至于招来皮肉之苦。这样一边心不在焉地上课，一边想着这事，我的脸上头上都是汗，身上的衣服都被汗浸透了。好不容易盼到了放学，我背起书包，飞奔出教室，那个和我一起偷瓜的小波不知道我要去干什么，估计他的心里也很害怕，所以他也飞奔出教室，跟在我后面跑。不一会我们就跑到了村头一块瓜地边，那是我们家的瓜地。我和小波两个人都跑得上气不接下气，弯下腰扶着膝盖喘了一会才说话。小波问我要干什么，我说小窝那家伙肯定会出卖我们俩，咱俩不如赶紧主动去认错，就小窝娘那个人，要是让她知道了咱俩偷了她家的瓜，还不得绕着村子骂咱祖宗八代三天三夜？咱还得被家里大人揍，这事肯定也会被老师知道，因为老师也是咱村里人。小波也很紧张，他说，那怎么办？我说，咱昨天下午不是吃了她家两个瓜吗，咱现在摘我家的瓜给她家送去，就说是昨天进错瓜地了，把她家的瓜地当成我家的了，今天摘瓜还给她，为了让她满意，我们今天摘我家三个瓜，吃她两个，还她三个，这样她应该不大会生气了吧？

小波说，那也只能这样了，我们俩就摘了我家三个瓜，抱着瓜来到小窝家门口，不敢进去，在门口喊了几声小窝，小窝半天才出来，我们一看他肯定是刚刚挨过揍，因为我看到他的眼泪还没干，一只手捂着半个屁股出来了，大概那屁股上又挨了他爹的鞋底抽了。我们说明来意，小窝的娘在院子里已经听到我们的话了，马上走了出来，直夸我们懂事，真是好孩子，她说，这三个瓜就当你们赔俺家的了，并且说，这次我就不给你们家大人说了，说了你们又得挨揍，我就吃点亏吧，你们几个熊孩子昨天把俺家的几个最大的瓜都给吃了，今天还了这三个小瓜，这除了搁我，要是别人才不给你们拉倒呢。我赶紧说，谢谢婶子，谢谢婶子！就和小波一起一溜烟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