寂寞

  老年人的寂寞是不是像野草一样以燎原之势蔓延开来，一发不可收拾呢。父亲今年七十一了，母亲已经走了整整五年了。原来母亲活着的时候，两个人如同鸡捣架似的三天一大吵两天一小吵，我们作子女的夹在中间，左右为难，不知该说谁的不是。终于母亲熬不住了，因为脑溢血永远地离开了我们，父亲才后悔当初没有善待她，每每在我家，都千方百计地通过某一件物品某一个人都想勾起母亲的名字，然后忧伤地提起母亲做过的事情，说过的话，我每每都不接他的话茬，因为这思念仿佛是决堤的洪水，只要打开闸门，那一泻千里的洪水，淹没的不止是父亲，还有泪眼婆娑的自己……

      父亲不止一次地说起他的孤独，一整天都没有一个人说一句话。孙子中午在学校用餐，晚上才回家，儿媳在某厂上班，三班倒，很多时候上夜班，大白天插着门睡大觉。我和妹妹各有各的工作。我晚上六点钟才到家。几乎自己刚下班准备做晚饭，父亲就用钥匙打开我家门进来了，我就让他坐着刷我新给他买的智能手机。他开了六个比如片多多抖音等的视频，一毛钱一毛钱地赚取小钱。我看见父亲坐着，知道他要人陪着，只好三下五去二地匆匆地做点饭凑合两口，然后就坐在一旁跟他闲话。他又想着法子的往母亲身上扯。我有点恼火说，爸，您就忘记母亲得了，她活的时候，也没见你待她多好，而是千般挑剔万般责难，你您非要提她，有用吗？每一回都仿佛往我心上插一刀。父亲住了口，尴尬地挠挠满头苍白的头发。然后说我白天用你妈买的剃头发到把头发剃了。后面有一大撮未提到的银丝。我不由得心酸。

      父亲在我这里吃到闭门羹，他第二天也就不来了，他又跑到离我家一百米的我的小姑家。小姑打小爷爷奶奶离世早，几乎是靠着父亲养活大的，可是性子执拗，不太懂得人情世故。比如我若是有事敲她家门，她一定会满脸愠怒地劈头盖脸地来一句，有啥事。然后她家的大黄狗汪汪汪地冲着我叫。我可以想象的出父亲是如何用大力地砸小姑家的门才有人出来开门，然后小姑又是多么不情愿地迎他进门，然后又让他坐。因为父亲说过，冬天有好几回父亲敲开小姑门，姑父和小姑都是坐在被窝里看电视呢，还有几回姑父钓的鱼看见父亲又分给他一些，父亲欢天喜地地拿走了，他自己不爱吃，但孙子喜欢吃。但他不知道小姑家的表妹才生了宝宝需要鱼来下奶呢。

      所以我劝父亲自己晚饭后可以走走路，呼吸点新鲜空气，不必要天天跑到小姑家里，家家有本难念的经，去多了，小姑嫌烦的。父亲眼一瞪说，她敢?哎，我叹口气说，你看大伯都没有有事没事地跑小姑家里去，架子端的好。他老了呢。父亲答道。我就不再言语了。父亲又跟我说起，他以前的同学，也是没了老伴，又新娶了一位三十多岁的媳妇。他口气中不无羡慕。我抢白道，那是因为别人每月有退休工资的，好几千呢。你农民出身，手里那点子钱不够吃药打针的，身体还不好。你想娶老伴，你那儿子媳妇同意吗？父亲喃喃地说，我也养不活呢。

      父亲一整天都难得在家。白天在茶馆看别人打牌，拎着小凳子，晚上又喜欢串门。父亲老是说他孤独，他没人说话，可是我们儿女也要赚钱养家，谁能够天天陪他身边呢。父亲的寂寞是划不来的漫漫长夜，是凝重的漆黑一片的夜空，是沉沉压在心上的陈年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