暑热天的一个午后,劲爆了一天的太阳,终于红着脸,从小城西边远处的山峦中沉了下去。
这个时候,水泥包裹起来的单元楼里,早就没有了清早时的舒爽,被大太阳炙烤了一天积攒下来的热气,聚集在屋里,闷得让人心烦意燥。小城的人们,出了门,散着步,在穿城而过的千河两岸,找寻着从河道而来裹挟着丝丝千河水气的清爽。
而我,就像好多个类似于这样的午后,一个人,信步来到位于小城西北侧的燕伋望鲁台,用自己独有的一种方式,沉浸在登攀望鲁台时所获得的那份平静,以及平静所带来的满心通畅和舒爽。
时间如水,岁月匆匆,不觉间,我在这座面积、人口是中国万分之一的小城生活了二十多年。二十多年来,我记不清有多少次登攀过燕伋望鲁台,我也记不清有多少次在望鲁台上肆意遐思。二十多年来,我把登攀望鲁台当成自己生活的习惯,把登攀望鲁台后所带来的心灵洗涤,当成一种精神来享受。
像这样暑热的午后,我在拾级而上的登攀中,热汗流淌。在这酣畅淋漓的流汗过程中,总能联想到二千五百多年的燕伋,他是靠一种什么样的力量和精神,让一个出生在蕞尔之地的农家子弟,离开妻儿老小,前后三次踏上三千多公里的艰险路程,前往鲁国,从师孔子。
我不止一次查阅了一下燕伋所处历史时代的交通路程,燕伋要到鲁国去,途经雍城、西岐、咸阳、渭南,出了函谷关后,还要经过洛邑,最终到达曲阜。二千五百年前中国,诸侯国战乱不息,交通道路极其落后,难以想象,燕伋如何一步步地完成他伟大的孤独之旅。
我想,燕伋若是没有抱定“承蒙师教”而成大器的决心,以及他身上所体现出来的超凡意志力,决然不会成就他的千古圣贤之名。对于我们现在人来说,面对人生路上的疑惑合抉择时,燕伋所展现出来的强大信念,完全可以给予我们足够的启示和鞭策。
就这样,我一步一步登上这高11米、底径35米的高地——望鲁台。和之前所有登上望鲁台的感觉一样,我的视野和心胸,一下子开阔豁达开来,那种从杜甫诗中吟咏到“会当凌绝顶,一览众山小”的肤浅感受,此时在小城的这方高地,顿时得到了身临其境的全感体验。像这种历经辛苦而来的豁达通畅,从生理到心理,绝对是一种美不胜收、妙不可言的享受。
夕阳落山没多久,午后的天空,依然是那样的明亮。我站在这方二千五百多年燕伋每日用衣襟撩土垫足登高的土台上,面朝千水流向的东方,极目远眺,远处的山川河流,茫茫一片。
这是燕伋十八年来经常眺望的地方。
公元前501年,燕伋爬山涉水,风餐露宿,第二次从鲁国学成归来。这次回来,燕伋在渔阳设馆办学,像他老师孔子一样,有教无类,广收门徒,传播儒学。当时的秦国,轻文尚武,国力衰弱。燕伋在他人生四十岁至五十八岁的这十八年间,设坛教书,苦读求索,传道授业,开创了西秦设馆教学之先河,让孔子的儒家思想文化,在这片贫瘠愚昧的土地上落地生根,最终开花结果。
十八年里,燕伋遵从老师孔子的教诲,把来自于华夏东方的儒家思想文化,源源不断地播撒在西秦大地。与此同时,燕伋一直思念着恩师孔子。教学之余,他就像朝圣的信徒一样,春夏秋冬,衣襟撩土,登上裴家台的崖顶,垫足登高,朝圣老师。时间的力量足够强大,十八年如一日,聚土成丘,不经意间,就筑成了中华第一尊师台。
十八年里,燕伋的这种撩土垫足,只为登高望远、思念老师的仪式感,抵御着各种苦楚和恓惶,这种在常人看起来近乎可笑的简单重复劳动,成了燕伋的日常功课。殊不知,当历史长河流到二千五百后的今天,燕伋这种“愚钝”的行为,成了我们现代文明人难以逾越的精神标杆。而那撩土垫足所形成的望鲁台,和燕伋矢志不渝尊师品格,用一种能看得见有形的土台,以及一种看不见但具有强大生命力无形的精神,启迪着我们,更在鞭策着我们。
站在望鲁台上,刚刚因为登攀台阶所流淌的汗水,被从塬坡而来的风儿吹走。我那激烈飞扬的思绪,在沧桑的历史里,在天地之间的碰撞、融合中,和望鲁台一样,归于沉静。
两千五百年的沧桑巨变,我脚下的这座寓意丰厚的土台,依然存在。这浸染着先贤血汗情思的每一撮泥土,这筑起中华民族尊师重教的高地,让我不由地想起当年那个俊朗的书生,他那一双充满智慧和思念的眼眸,穿透了时空,震撼了世界。
人类进步因交流互鉴而丰盛,人类文明因矢志不渝而生辉。生长在蕞尔之地的先贤燕伋,一生锲而不舍拜师求学,淡泊名利设坛讲学,心如天地尊崇师道,这样的春秋古风,这样的精神境界,亘古未有!
作为一名有着二十多年教育教学历程的我,站在望鲁台上,不禁问起自己:青春年华时当老师的初心,被淹没在繁冗疲倦的日常时,我是否已经意识到,一种和燕伋精神背道而驰的信念,正在慢慢消逝。在现当代教育背景下,面临着种种疑惑和困难而束手无策,甚至佛系躺平时,我是否明白,一种和二千五百年前古人所展现出来的强大力量,正在无法抑制地衰弱下去。
天色暗了下来。和许多次我站在望鲁台的感觉一样,烦乱的心绪,沉寂了下来。
回去的时候,当我踩踏着望鲁台的石阶时,我的心境明亮起来:摒弃杂念,脚踏实地,将信念付诸于行动。二千五百年前的先贤燕子,已经给了我最好的启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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