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

多年以后，我又重读《百年孤独》时，依然庆幸自己在二十四岁的那个晚上接触了魔幻现实主义。（试写下马尔克斯的经典句式。）

《一桩事先张扬的凶杀案》，马尔克斯的中篇小说，讲诉了相貌英俊，生性快乐和善、平易可亲的圣地亚哥·纳萨尔在总所周知他要被杀害的情况下，仍被性情温和、为人友善的老实人维卡里奥兄弟残忍杀害的故事。为何要写如此多的人物形容词？可能这思考的过程就是此篇小说的价值、意义所在。

维卡里奥兄弟的妹妹安赫拉与富商巴亚尔多·圣罗曼的婚礼当晚，被发觉并非处女而退回娘家。在家人逼问破坏其贞操的名字时，新娘说是圣地亚哥·纳萨尔。维卡里奥兄弟为维护家族荣誉，决心要杀死圣地亚哥·纳萨尔，并在途中唯恐有人不知地大肆张扬，希望有人劝阻他们。而人们对兄弟俩太过熟悉，以为他们只是醉酒闹事，悲剧就这么发生了。荒诞的是，在凶杀案后的很多年里，除新娘的证词外，找不到任何其它证据能够证明圣地亚哥·纳萨尔夺走了安赫拉的贞操。

接下来流水账式地写一下我的疑惑与感受：

在开始部分，有关于案发当天的天气描写，可访问的结果却大相径庭：到底是阳光明媚还是蒙蒙细雨？我带着这个疑问读完，还是不明白作者这么写的意图。

小说里写到，富商巴亚尔多·圣罗曼的父亲是个将军，是上个世纪内战中的英雄，并且由于在图库林卡大难中解救了奥雷里亚诺·布恩迪亚上校，成了保守党政府最受崇拜的人物之一。这里强行与《百年孤独》扯上了关系，用意大概是这些故事都是发生在南美哥伦比亚真实的故事？类似的情况是在莫言的作品中，背景大多都是发生在山东高密东北乡的，甚至关系更为紧密，如：《丰乳肥臀》中鲁璇儿的父母因反抗修建胶济铁路，在与德国军队的冲突中死亡，《檀香刑》中也是此背景。当然也有例外，如《红树林》。

小说里：

安赫拉一直想念着他（巴亚尔多·圣罗曼），是真正的想念。她开始给他写信，十七年来每周一封，雷打不动。八月的一个下午，她正在和女友们一起绣花，感到有人走到门前。她无需看一眼就知道那人是谁。他胖了，头发开始脱落，看近的东西要戴眼镜了。他身上的衬衣被汗水浸透了，恰如她在市场上第一次见到他时那样：系的还是那条皮带，肩上还是那个饰着银边的绽了线的皮褡裢。“好吧。”他说，“我到这儿来啦。”他带着衣箱准备留下了，另外一个大小相同的箱子里装着她写给他的近两千封信。那些信全部按日期排好，一包包地用彩带扎着，一封也没有打开过。

这就是马尔克斯笔下的爱情吗？我一下就想起了《霍乱时期的爱情》里的阿里萨和费尔明娜，后劲太大。

事先张扬——维卡里奥兄弟逢人就说要去杀死圣地亚哥·纳萨尔，但其实是想有人可以阻止他们。没人真正阻止，他们被自己的“承诺”和大家的无动于衷逼迫着，一定要杀人。这让我想起了电影《无名之辈》中章宇饰演的胡广生，就莫名感觉有点像，至于怎么像，我也说并不清楚。

此部小说是马尔克斯本人称之为自己最好的作品，掌控的最好。这我倒是能理解，毕竟当小说中的人物创作出来后，作者就要为人物作为的合理性而负责，不能随意安排。但我不能理解的是，很多自媒体读书推荐的视频或文章中，都会在“掌控的最好”之后画蛇添足：先告诉结局，再一步一步地冲着结局发展之类的吧啦吧啦……我不知道马尔克斯有没有这个意思，但我认为一定不完全是这个意思。要论结局先置，草蛇灰线伏延千里，没有哪部小说能望《红楼梦》之项背。在第五回，曹公借贾宝玉梦游太虚幻境，已经先告诉了读者众人的结局以及贾府的结局：千红一哭、万艳同悲、飞鸟各投林，白茫茫大地真干净。并引用众多的诗谶、物谶、戏谶作为线索。且看那《寄生草》：

漫揾英雄泪，相离处士家。谢慈悲剃度在莲台下。没缘法，转眼分离乍。赤条条来去无牵挂。那里讨烟蓑雨笠卷单行？一任俺芒鞋破钵随缘化！

不正暗示了贾宝玉最后悬崖撒手吗？

关于掌控最好，我认为多少也得益于小说的独特结构：类似于一篇调查报告，这可能跟作者的记者身份有关。以往在读小说的过程中，一般会有“作者=小说主角=正义化身”的推演脉络，以致采取主角的眼光来看待其他人物和事件，好人坏人分明。在这思维定势下，薛宝钗就必然是个不要脸的小三了。后来渐渐学习读书，发现那些伟大的小说中，没有绝对的好人和坏人，人物都各有各的可怜之处，如《天龙八部》围绕求不得展开，无人不冤、有情皆孽。然而在这篇小说的全知视角下，没有人物代入感，感觉到的只有赤裸裸的冷漠，外人看戏一样的冷漠，越冷漠感觉到越真实，而真实就是魔幻现实主义神奇的地方。

魔幻现实主义主义，顾名思义：那么魔幻又那么现实。最初接触的莫言的作品，那种描写给我的感觉，犹如在中学时听周杰伦的一首新的快歌：这是什么东西—欸？好像还不错啊—卧槽！太妙了—简直是艺术品啊，五体投地。当然，莫言的作品多了一份恶心，真实得令人发懵得恶心。以我最喜欢的莫言短篇小说《枯河》为例：开篇就有马尔克斯式的经典语句“直到明天早晨他像只青蛙一样蜷伏在河底的红薯蔓中长眠不醒时，村里人……”，水淋淋的鲜红月亮、目光呆滞犹如鱼类的眼睛、屁股迎着初升的太阳、眼珠子像浸泡在盐水里的地梨等。这类描写从来没有见过，要很费劲地去想象，细想之后就觉得无比奇妙，无比熨帖。

最后说一下有关于“多年以后……”这个经典句式。很多人说它妙在哪里，怎么好。我也不知道。但我说一个我作为读者的感受：这种句式可以引导我去更好地阅读。就拿《百年孤独》的开篇来举例：多年以后，奥雷里亚诺上校站在行刑队面前，准会想起父亲带他去参观冰块的那个遥远的下午。会留下几个问题，如：奥雷里亚诺上校是谁？为何要被杀？他干了什么事？冰块是怎么回事？为什么是“参观”？这样读的时候更容易一些，虽然我还是没读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