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前的今天,也是一个晴朗的春日早晨,我也是这样的撞钟和尚,一样地停车入库、电梯上楼、开机工作……
然后手机响,是家里的电话,小心地问我到办公室没,确认了我没有在开车,就给我炸了个巨雷。
爷爷走了。
彼时爷爷已经缠绵病榻三年多,神志清醒的时候越来越少,虽然生老病死是自然规律,何况爷爷已经九旬高龄,驾鹤自是早晚的事情。然而,直到十年后的今天,窗外春风和煦,宝石山在春日的暖阳里熠熠生辉,我在电脑上一个字一个字地敲到这里,依然不免眼眶湿润。
这十年,并不容易。其实我本想说,这十年很是艰难。然后话到舌尖,还是想起幼时爷爷的教诲。爷爷一生辛劳,却从无抱怨,总是浅浅地微笑,总是珍惜和感恩。
爷爷说,不要和别人攀比,不要说“没”,羡慕别人也不要贪心,要说“有”,说“有”家里就会“有”,说“没”则已经“有”的东西也会“没”了。
所以,说不容易,就够了。反正幸福从来也不是容容易易就能得到的。
仿佛造物自有安排,我一直以为爷爷在,我的精神就有家园。爷爷走了,我的精神家园无处安放。然后后来的一切,就仿佛是在应验爷爷的话,因为我说了“无处”,所以,就真的崩塌了。
接踵而至的变故,就像乱石纷落,内心摇摇欲坠的支柱被砸得轰然崩塌,遍地残垣。令我怀疑我曾经执着的,叫我推翻我曾经相信的,终于我不知道什么才是正确的。
不需五色我已盲,不需五音我已聋。如坠迷雾,不知道往哪个方向才是解脱。甚至不知道还有没有解脱,不知道该不该寻找解脱,是屈服,是挣扎?甚至、甚至有一些声音告诉我,想一想都是错,是奢望、是不恭、是冒犯……
人生都有至暗时刻,我私心希望我的至暗时刻在过去的十年中已经度过。
这是十年啊,十个年复一年,十个“战斗的一年里”。
十年,两耳不闻窗外,一心只理案牍。
十年,分不清迪丽热巴和古力娜扎,不清楚城内新开几个商场、超市又换了潮流模样;十年,不知道式微的奶茶为什么又翻热流行,怀旧的零食竟是小时候还没得以见识的辣条;十年,爷爷从不入梦,奶奶、二姑姑又先后仙去,寻他。
十年,我开始运动,学会了游泳,要知道我几乎已经认命,相信自己注定是一只南方的“旱鸭”;十年,我收获了命运慷慨的赐予----我的第二个宝宝,要知道我几乎已经认命,相信自己注定只有一个孩子,注定我的孩子将像我一样孤单地长大;十年,我学着旅游,在广袤天地间放逐时有压抑的情怀,和我的孩子们、我的他,走过山水、看树看海,要知道我几乎已经认命,相信自己注定只会上班下班、洗衣做饭;十年,我发现我有那么多的兴趣在等待时间,我甚至开始想象退休后的生活该是多么丰富而热烈,要知道我几乎已经认命,相信自己注定只能古板而无趣地老去,寂寥、悲怆。
然而不,我还可以笑、可以闹、可以爱,可以重拾写作的兴趣,可以学着观察人生的有趣----也许我自来学不会灵活的手腕,但这并不妨碍我提高鉴赏的品味。
这是悲伤的十年,也是收获的十年。
这是蹉跎的十年,也是值得的十年。
我用了十年,痛苦地推翻了从小相信到大的一切,又一字一句捡回了爷爷曾经教给我的道理;我用了十年,无力地任由世事如秋风荒芜心田,又一砖一瓦修补被摧毁殆尽的内心;我用了十年,在失望和绝望之间挣扎,所幸最终一毫一厘地确认这还是我热爱过并热爱着的世界和生活。
所以,这十年,是一点一滴拾起年华的十年;是一花一叶拾起信念的十年,是一人一骑拾起幸福的十年。
十年前的镜中人,肌肤饱满,元气充盈,美,不知是否有灵魂。十年后对阵松弛和下垂的战斗已经打响,皱纹爬上眼角时却仿佛触及到生命,除了时光流逝的感喟,还带给我无言的感动和喜悦----不曾零落成泥碾作尘,怎能理解花开的喜悦,那是生命的感动啊。
十年后的今天,也许我的花仍未开,但就像寻找七色花的小蓓,走过的路上并没有七色花,然而如果没有她走的这一路和一路上的努力,也不会有寄回的花种子和爷爷花园里新开出的七色花。
爷爷说,没有人享不了的福,也没有人吃不了的苦。要享多大福,就得吃得起多少苦。
我还在寻找我的七色花,和十年前一样。但不同的是,十年前我以为我值得拥有却不确定存在的是否是真的它;十年后的我知道能带来满足的七色花一定存在于某个地方,等我找到它就会为我绽放,虽然终我一生并不一定能遇见它,但我现在的每一点努力都会让我离它更近,一点。
感谢这十年中没有放弃的自已、认真生活的自己、一直成长的自已。但是如果可以,我宁愿拿我所有的努力、所有的成长来交换:
瀑布的水逆流而上,
蒲公英种子从远处飘回,聚成伞的模样,
太阳从西边升起,落向东方。
子弹退回枪膛,
运动员回到起跑线上,
我交回录取通知书,忘了十年寒窗。
厨房里飘来饭菜的香,
你把我的卷子签好名字,
关掉电视,帮我把书包背上。
你还在我身旁。[1]
[1]《你还在我身旁》,作者戴畅,香港中文大学《独立时代》杂志社微情书征文大赛一等奖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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