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做梦时候,宁夕夜梦到自己在大海里静静地漂浮着,欢快的鱼儿在身边游着,夜空下闪闪发光。指尖飞舞着许多许多透明的生物,像是蜉蝣,又像是会飞翔的水母,酥酥麻麻,在掌心和手臂之间萦绕,温柔的清凉的触感。
醒来以后,宁夕夜怔怔地拉开自己的衣袖,摸了摸自己的胳膊,一丝清凉的感觉,烫伤后的疼痛慢慢消退。
她跳下床,拎起废纸筒,发现那支烧伤膏还好好地躺在里面。下意识向对面的床铺看去,上下都空荡荡的,桌子上还放着宁夕夜昨晚扔在上面的一盒胃药,没有莫千辰回来过的痕迹。
……是梦吗?
怔了一会儿,宁夕夜踌躇着,从废纸筒里捡回了那支药膏。
“嗨,小夜夜。昨晚睡得好吗?伤口还疼吗?”何维在教室门口开始了他的日常关心,嘘寒问暖。
“嗯。”宁夕夜兴致不高,走进教室,正想把书包放下,看到座位的一片狼藉,脸色有些苍白。
“怎么了,小夜夜?”何维快步走上前,关切地问。
“天呢,这谁干的?”同桌程一也到教室了,气愤道。
座位上一片狼藉,宁夕夜的书本笔记本都被人撕扯的乱七八糟,丢在地上。课桌和凳子上都有不少白色的粉笔灰,桌子上写着一个大大的“丑”字,旁边还画了几个面目可憎的猪头脸。
“KO,谁这么幼稚,无聊疯了吧!”何维爆了粗,扔下书包,脱掉自己的校服外套,用外套当抹布去擦宁夕夜课桌上的涂鸦。
程一从抽屉里取出一包湿巾,赶走了何维,“拿这个擦啊,你用干衣服越擦越脏,真当是抹布了?真是的,哪个缺德的家伙。”担忧地看了宁夕夜一眼,安抚,“宁宁没事的,等我去揪出来是谁干的,给你出气。”
宁夕夜原本心情很差,这样的场景总让她想起国中时那些奚落的尖锐的糟糕的回忆。可是看到急切地帮忙擦桌子的何维,和一边帮她整理书本一边安慰的仗义的程一。宁夕夜忽然间觉得,这些都不算什么,至少——
“有你们真好。”宁夕夜心里反倒涌上一股暖流,原本的懊恼和心乱如麻的重担都随之一轻。
“说什么傻话呢,我们可是好朋友呀,肯定要帮你的。是吧,几维?”程一胳膊肘捅了捅旁边忙碌的何维。
“啊?”何维愣了愣,吞吐了一下,含糊地说,“嗯,是啊,是吧。”
“你这家伙……”
听着身边人的欢声笑语,宁夕夜也跟着开心地笑起来,望着两个人嬉戏打闹的身影。程一干脆利落的口才就像机关枪,何维一副招架不住的苦闷表情。
“喂喂,怎么又到了数落我的时间?”何维嘀嘀咕咕地抱怨。
课间时,宁夕夜从洗手间出来,眼前却被几堵人墙围住了。
是上次在食堂发生争执的几个女生。
领头的女生,右脸上涂抹着一层深黄褐色的膏药,看起来有些恶心。
跟班的几个女生,其中有人拎着一个热水壶。
“上次,我被你那个疯子朋友烫伤了脸,到现在还肿着。”
女生说着,脸上的药膏便一点点往下流,看起来像不明物体粘在脸上。
宁夕夜有些看不下去,别过眼睛。
“喂,跟你说话呢,贱人。”
女生扯住宁夕夜束起的长发马尾,用力一按,压在洗手池的边缘。头皮都要被揪掉了,宁夕夜吃痛地皱起眉,沉默。
场景有些熟悉,这样的事情在国中也时常会遇到。
周围的女同学一看这阵势,都急忙跑出了洗手间。
孤立无援,也是宁夕夜早已习惯的校园生活常态。
“不理人是吗?挺能装的啊。”女生呸了一口,对身边的同伴指挥到,“盖儿打开,也让她试试脸上的滋味。一天天看见她在何男神面前晃悠,我就烦这个婊子!”
说着,几人按住宁夕夜的胳膊,就要烫伤她的脸。女生一个巴掌下来,打在宁夕夜的脸上,隐隐作痛。
又一个巴掌抬起来。
迟迟未落。
宁夕夜睁开眼睛,一声响亮的巴掌入耳。
那个女生被人锢着手腕狠狠打在她自己的脸上,药膏被打飞成碎片,落下几块粘在一伙儿的同伴衣服上。
“又、又是你。你怎么会,你知道这是女厕所吗,耍流氓?”
莫千辰看都不看她一眼,扶起宁夕夜,目光落在宁夕夜泛红的脸颊。
“铃响了,去上课吧。”莫千辰说着,轻轻松开她的身子,语气一如既往地平淡。
“你呢?你不去吗?”宁夕夜不知哪儿来的勇气,抓住了她松开的手,对上那双平日里绝对不敢直视的眼睛。
无论如何,她不希望莫千辰有事。
莫千辰似乎有些无言,莫名其妙地看着紧张不已的宁夕夜,“我,上卫生间啊。”
然后,她真的只是上了个卫生间,就出来了。看着在洗手间的走廊拐角处等着她的宁夕夜,递给了她一张公交卡。
“你的公交卡。”莫千辰说。
“那几个人呢?”宁夕夜完全不关心这张在刚刚争执间不知什么时候掉出去的卡片,“你没事吧?”
“哦,嗯,”莫千辰应着,“听说要下一周的雨,晚上睡觉锁好门窗,最近不回宿舍。”
她说完,随手背上手里的黑色书包,一只手搭在单肩提着,转身走下几步之遥的旋转楼梯。
宁夕夜低头,盯着手里干净的公交卡片发呆。
她……注意到了吗?
一连几天,莫千辰都没有出现。上课见不到她,只有窗外的乌鸦和麻雀,竞相叽喳,比着音量。凌晨的夜里,也没有她伤痕累累,倔强疲惫的身影。
宁夕夜听着窗外呜呜作响的风雨,大风吹开了被椅子顶着的阳台门。一阵寒风涌入,冻得宁夕夜打了个喷嚏。
宁夕夜赶忙跳下床铺,插上了阳台的门锁,失落地躺回床上,翻来,覆去。
烧伤还没好,又开始胃痛了。
浑浑噩噩的入夜,不知为何,这几日的宁夕夜总会时常做梦。每一晚,凌晨的梦境,充盈着奇妙的幻想,格外的美好香甜。
在大海之下,在田野之间,在林深之处,总有柔软的触感轻轻抚平宁夕夜的不安,那刺骨又绵延的疼痛,化为空灵的人鱼歌声,如山川间游荡的清风,抑或石潭中潺湲流过的青石白沙。它是逆光之下,隐匿的温柔。
春困秋乏,宁夕夜这周确实体会到了秋乏的意味,做什么都提不起劲儿,在习题册上写几笔,便不由出神。
她会在做什么呢,打工应该很辛苦吧,会被老板骂吗?
……
“小夜夜?”何维试探地问。
“嗯?”宁夕夜转头,何维正看着她。
“小夜夜,你最近又开始发呆了。”
“可能是晚上没睡好。”宁夕夜随口说。
“哦……因为胃疼吗?”何维问。
“啊,”宁夕夜愣了愣,有些奇怪,“不是啊。”
说起来,她好像从没有和人提起过,自己会胃疼这件事吧。何维,怎么会知道?
“那就好,如果身体不舒服的话,还是要多休息,或者像我这样,活泼又热爱运动,对了,小夜夜,明天要不要一起跑步啊?”
跑步……宁夕夜想起,原本每个周五,她们都会一起跑步的。
“最近总下雨,天气不好,不去了吧,”宁夕夜想了想,问,“几维知道千辰最近去哪儿了吗?”
“啊,这个,我也不清楚诶,”何维挠了挠头,“我想,应该还是去打工了吧。哎,不要管她了,她神出鬼没的,话说小夜夜,真的不和我一起跑步吗,那……一起吃早饭,怎么样?”
“几维,你傻了吧。明天是周末诶,出去玩或者睡个懒觉多好,谁要跟你一起去跑步,吃早饭啊?再说,你那是活泼么,应该是多动症吧。”程一嗤之以鼻。
“哎,程一,你丫怎么又拆我台,过分了啊。明明篮球比赛时候还在夸我,‘啊,几维打篮球好帅’,‘啊,几维身材好好哦’,啧,女人,太善变了。”何维一边感叹着,还掐出阴阳怪气的腔调模仿程一说话。
宁夕夜正苦思冥想地解题,刚想低头写什么,一块橡皮“嗖”地从她的面前飞了出去。
何维眼疾手快抓住“作案凶器”,怪叫,“哎,程一,你要杀人哦!君子动口不动手,你这准劲儿赶上老班的粉笔头了,真是个可怕的女人。”
“何几维,好好说话,我什么时候那么说话过?”程一翻了个白眼。
两个人你来我往,一番日常的殊死对决又开始了。
宁夕夜摇了摇头,早已习惯了在这种枪林弹雨的恶劣环境下,镇定自若地做题。
周五下课铃响起,在同学们释放的欢呼声中迎来一个休憩的周末。虽然是个雨天,却并不能影响大家周末放假的好心情。三三两两并排的同学们成群结队地走出去,很快教室里便只剩寥寥数人。
宁夕夜整理好书包,出了校门,像往常一样乘公交车回家。因为走得晚,所以公交车并不如前面的那般拥堵。宁夕夜塞着耳机,听着熟悉的歌单,望着窗外雨蒙蒙的未央湖的影子。
耳边的公车提示音响起,“本站,西慕街口。下一站,未央大道天衡路口北。”
“让一下,谢谢啦。”
宁夕夜猛地回过头,好像是何维的声音。看着那个像何维身影的男生下车,宁夕夜心里一动。
“不好意思,让一下。”宁夕夜努力挤过不耐烦的人群,跳下车。
宁夕夜背着书包,打着伞,下车左右看了看,寻着那个像何维的男生身影一路跟着。她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神使鬼差地跟过来,大约出于某种不可言传的直觉,总觉得何维今天说起莫千辰的时候故意在打岔,藏着掖着,神秘兮兮的。
那背影越看越像何维……
周围的人越来越多,宁夕夜才发现这会儿已经七点了,到了西慕街最繁华的时间段,四周形形色色标新立异的灯牌在细雨中炫耀着五光十色的霓虹。
“啊,对不起。”
不小心撞到了行人,宁夕夜赶忙道歉。再去寻何维的身影,人已经不见了。
人呢……宁夕夜茫然地站在四条岔路的圆形广场上,不知往那条路去。
空气里飘来一阵美食的香气,炸鸡混合着板鸭的香味儿,一股脑涌来,肚子不由得咕噜作响,宁夕夜思考了一秒钟,立刻决定先去填饱肚子。
新鲜出炉的酥香的鸡块沾着亮晶晶的蜂蜜和香草沙拉酱,盛放在垫着一层薄脆薯片的精致椭圆托盘里,香气扑鼻而来。餐食的小盘,拓着绿植的印花,好像是龟背竹,配着装满柚子水的橙色玻璃方口杯,一起放置在野餐布质感的厚实米色桌布上。
哇,真是幸福的周末生活。
宁夕夜满足地塞着一块炸鸡,惬意地眯起眼睛,吃得津津有味,把所有的事情都抛之脑后。
意犹未尽地喝光最后一口清爽的柚子水,宁夕夜走出店面,准备坐公车回家。走了没多远,却在一家酒吧的转角处看见了熟悉的身影。
咦,何维?
宁夕夜正想过去打招呼,看到他身旁站着另一个人,酒吧招牌五光十色的灯映出了对方轮廓分明的五官,宁夕夜的心里不由得一跳。
莫千辰……也在。
莫千辰和何维打过招呼,便向着宁夕夜这边的巷子走过来,何维则向着对面的街巷离开了。
莫千辰穿着一身看起来就很昂贵的棒球服,脖子上和腰间都挂着繁复的银饰品,右耳戴着耳钉。注意到宁夕夜的身影,扬起一个微笑,快步走过来。
第一次见到莫千辰笑容的宁夕夜愣住了,莫千辰笑起来的时候,带着一丝玩世不恭,是她的错觉吗?
宁夕夜挥了挥手,出乎意料的惊喜,“莫……”
莫千辰走向她,走了过去。
宁夕夜愣住了。
“……千辰?”
莫千辰抱住了她身后一个穿着妖娆的女人,那个女人暴露的装束,一看就是经常混迹在酒吧的类型。
在听到宁夕夜叫她的名字以后,莫千辰搂着那个女人微微扭过头,瞥着她。
“莫千辰?你找我,有事?”莫千辰像看着一个陌生人一样,冷冷的眼角余光,唇边是似有似无的笑意。
陌生的,好像从来不认识宁夕夜一样。
“我……”
突如其来的冷漠态度,让她有些发蒙,脑子里乱糟糟的,站在原地,半晌一句话也憋不出来。
“莫少,别理她了,我们快进去吧。”那个妖娆的女人娇滴滴的,催促着。
“嗯,走吧。”莫千辰上下打量着宁夕夜,深深看了她一眼,和那个女人一起消失在大雨尽头的一家热闹的俱乐部。
留下宁夕夜一个人,撑着伞,站在漫天的大雨中。发丝凌乱,冷的雨水打在脸上,夹杂着滚烫的温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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