村里的人都说,花家的公子和余家的丫头是天生的一对。青梅竹马,总角之宴。
一个住江头,一个住江尾,俩人儿没事就划个小船跑去湖心亭见面,好着呢。一到傍晚的时候还能听见俩人儿唱歌,唱的是个什么词不知道,光听见咿咿呀呀的。偶尔还跳个双人舞啥的,欢实着。
花家夫人出嫁前是个绣娘,小公子出生那天正飘着雪,院子里的槐花缓缓落到白布上,绷子上活灵活现两只幼龙。花家二老想了好几柱香的工夫,为了不负这天赐的美景,于是给小公子取名叫,花绣娘。
余家是个炼铁世家,余家女儿出生那天,铁器店刚接了笔大生意,日子十分如意。炉子里正烧的红火,煮沸的铁水咕咚咕咚冒着泡。听闻家里夫人生了,余老爷咧开嘴巴笑了,看着手里刚锻造好的铁锤,取名余炼铁。
花绣娘和余炼铁是同一天生人,家里添丁,两家人都美滋滋。
花家和余家算不得世仇,因为这仇压根儿就没隔辈。当年花夫人和余老爷的亲事在村里闹的是沸沸扬扬,媒人跑破了两家的门槛,结果谁家都不肯松口。
花夫人家:五十两彩礼,少一文不干。
佘老爷家:商量商量,五十文。谈妥就提亲。
一来二去俩人儿的亲事就黄了,听说当年花夫人还为这亲事哭了两嗓子,大江也跳过几次,最后也就不了了之了。但是动静可是不小,战线也拉的怪长,俩人儿愣是堵着气谁都不理谁。谁也不嫁,谁也没娶。
有人看不下去了,想去劝劝两家父母,才开两句口就被赶了出来。
几个小媳妇儿平时耗在一块也没什么可聊的,你一把瓜子我一把瓜子的聊着,八年时间过去了,这事儿还是饭后话题的热门儿。
张家媳妇是这两年才嫁进来的,嗑了一口瓜子问道:“那他俩后来怎么就各自成家了呢?”
“哎呀,花夫人家没诚心嫁,余老爷家也没诚心娶,这事儿可不就黄了呗。”
“怎么个不诚心法儿?”
“还是绣娘家看不上粗人,吊着呗。”
再说回花绣娘和余炼铁。
花绣娘的性子软,和他名字一样。小时候埋怨过娘亲,娘亲一笑,这名字好,文里文气,将来要走官运的。绣娘委屈的撇撇嘴,拂去衣袍上的灰尘,花雪龙这名字不是挺好听?
余炼铁的性子刚,和她的名字一样。小时候埋怨过爹爹,爹爹一瞪眼,这名字好,冒着热气儿,将来可是旺夫的。炼铁不服气的一口吞下手里的包子,捞起一把铁锤扔进炉子里,紧接着撒腿就跑。
打死你个兔崽子,老子刚打好的锤头!
余如意不也怪好听的么!
余老爷从江这头追到了江那头,炼铁身形矫健的很,一下子跑的没影儿了,余老爷这才骂骂咧咧的回家继续炼铁去了。
那是余炼铁第一次看见花绣娘,白白净净的,吊梢眉,凤眼,月牙白的宽袍子,手里捧着一把成色上好的玉色笛子。
这也是花绣娘第一次看见余炼铁,矮矮胖胖的,樱桃嘴,红脸,鹅毛黄的长锦衣,手里握着一块刚出锅的大红烧肉。
两个人互相注视了好久,谁都没有开口说话,最后……还是花绣娘的肚子先开了口。
“你……饿了?”看着花绣娘羞涩的小脸蛋儿,余炼铁晃了晃手里的红烧肉。
看着余炼铁手里颜色鲜嫩的红烧肉,花绣娘不争气的点了点头。
“你叫什么名字?”余炼铁问道。
花绣娘天真的眨巴眨巴眼睛:“我告诉你我的名字,你就把肉给我吃?”
余炼铁露出了一个礼貌的微笑,转身就走。你名字有多金贵?换我的肉?妈的不干。
走了两步身后也没动静,余炼铁没忍住回过头来看了一眼。花绣娘站在原地吧嗒吧嗒掉眼泪,哭的叫一个委屈。
“喂,我又没打你,你哭啥啊?”
花绣娘委屈,一抹眼泪往家走。不理人就不理人,我才不稀罕理你呢。
余炼铁哪受过这个,说什么也得让他说清楚。上前两步拉住绣娘的袖子:“说你呢?我可没欺负你啊!”
“你松开我。”花绣娘的眼眶通红,眸子带泪。
“你不说清楚我就不松。”
“你松开我。”
看着花绣娘委屈的小模样,余炼铁居然还有点心疼。一想到她不再是村里最可爱的小姑娘了,余炼铁就揪心的疼。
“算了,肉给你吃。”
“不吃,你松开!”
余炼铁还真就松了手,这一松手不要紧,花绣娘的袖子上印了一个结结实实的油手印。
看着面色惊恐的花绣娘,余炼铁讪讪地把手收到身后:“干……干嘛这么看着我,我肉……肉给你吃就是了。”
“我不吃。”
“你吃不吃?”
看着花绣娘狼吞虎咽吃肉的样子,余炼铁满意地点点头。这一刻,她终于觉得爹爹让她从小多吃肉是对的,手劲大。
吃完了肉,花绣娘打了一个长长的饱嗝,这时候余炼铁又觉得自己吃亏了,一把搂过花绣娘,一副哥俩好的模样。
“听说过一句话没?红烧肉之恩,当涌泉相报。”
“那是滴水之恩。”
“谁说的?”
“先生说的。”
闻言,余炼铁立刻来了兴趣:“你上过私塾?”
花绣娘实诚地点点头。
看着花绣娘娇俏的小模样,余炼铁眼珠一转:“我问你,我娘亲烧的红烧肉好吃不?”
花绣娘又实诚的点点头。
“还想吃的话,明日申时湖心亭见。”说完,余炼铁撒了欢儿的往家跑。
回家之后,余炼铁便嚷嚷着要上私塾,要跟着先生学书,余老爷气红了眼:“小丫头片子上什么私塾,老实在家呆着,跟老子学炼铁。”
“丫头片子怎么了,江头那丫头片子还上学呢,我凭啥不能去!”
“瞎说什么呢,女子无才便是德,乖啊。”余夫人夹了一块红烧肉放进炼铁嘴里,说道。
为此,余炼铁被罚到院长里劈柴火,劈不完不能睡觉。
回家之后,花绣娘嚷嚷着要吃红烧肉,花夫人吓得花容失色:“那东西油腻腻的很,不干净的。”
“怎么不干净了?我要吃肉。”
花夫人一把捂住绣娘的嘴巴,手指飞快地扒拉着手腕上的珠串儿:“可不敢瞎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
为此,花绣娘被罚到书房闭门思过,抄不完十遍佛经不许睡觉。
第二天下午,花绣娘站在家门口惆怅的望着湖心亭的方向。江上雾气渺渺,不知是哪家的炊烟吹过来了,也不知道……那家炉灶上有没有烧着肉。
想到这里,花绣娘的肚子又叫了一声。
可一想到那女孩的蛮横,花绣娘就感觉脑仁一阵疼。先生说了,大丈夫不为五斗米折腰。
但是没说不为红烧肉折腰。
于是花绣娘跳上摆渡人的船,顺便给了摆渡人一个大大的笑脸。摆渡人摸摸花绣娘可人的小脸儿,划起船桨往江中心去了。
湖心亭里没人。江岸两边的叫卖声倒是此起彼伏,但是迟迟不见那……疯一般的姑娘。等了约么一个时辰,花绣娘迷迷糊糊间感觉到有人在敲他的脑袋。
“轻点,好疼。”皱了皱眉,睁开了眼睛。
映入眼帘的是一张红扑扑的脸蛋,腮上夹了点红。
“怎么睡着啦?”
花绣娘赌气地撇撇嘴:“你来晚了。”
余炼铁吃瘪,一屁股坐下来:“还,还不是因为那摆渡的老头嘛,说啥不让我上他的船。”说罢又挠挠头,继续说道,“对了,你是如何过来的?”
花绣娘气一下消掉了,但是为了防止被打,只好摇了摇头:“反,反正他没收我钱就是了。”
余炼铁从怀中小心翼翼地掏出来一包油纸,放在石桌上慢慢打开,里面是几块金灿灿的红烧肉。花绣娘的眼睛开始放光。
“我想学武功。”就在花绣娘白皙的手即将捏上肉的时候,余炼铁一把将肉揽进了怀里。
“武功?”
“你就说教不教吧。”
绣娘收回了手,头摇的拨浪鼓似的:“我也不会武功。”
“先生不是村子里懂的最多的人么?他一定会。他会的肯定也会教给你们,你说我说的对不?”
“对……”花绣娘喃喃地点点头,而后又赶紧摇摇头,“先生也不会。”
余炼铁生气了,把肉重新包起来要走,却被花绣娘叫住了:“你等等,你学武功做什么?”
炼铁豪气地一叉腰:“我要去闯荡江湖,你若是答应教我武功,我就大发慈悲带上你,怎么样?”
“江湖是什么东西?好吃么?”
花绣娘话音才刚落,脑袋上就吃了一记:“江湖不是吃的,是要人命的。但是我听说书的讲过,江湖味咸,遍地是钱。你听,味咸,肯定不少吃的。”
“嗯……比红烧肉还好吃么?”
“比红烧肉还好吃。”
盯着余炼铁怀里的红烧肉,花绣娘再次不争气地点点头。
“那行,回去就叫爹爹教我练剑,练会了我就教你。”
俩人儿这就算是谈成了,余炼铁把怀里的肉送到花绣娘面前:“那我们以后可就是穿一条裙子的蚂蚱了。”
“那叫一根绳上的蚂蚱,穿一条裤子。再说了,我也不穿裙子……”花绣娘小声嘟囔道。
余炼铁早就已经被遍地是钱的喜悦冲昏了头脑:“哎对了,你还没说你叫什么名字呢?”
花绣娘停下了吃肉的动作,思忖片刻后道:“雪……雪龙。”
余炼铁有点同情地看了他一眼,没想到这小姑娘长的挺秀气,还是没逃过和她一样的命运啊。
“那你呢?”
余炼铁这才回过神来,嘴角缓缓上扬:“如意。”
两年之后。湖心亭。
余炼铁托着腮帮子看花绣娘舞剑,袖起风落,好看的很。于是余炼铁不服气地看看自己身上的粗布衣裳,再看看人家的云衫华裳,怒气冲冲地把剑扔到地上。
“不练了不练了。”
花绣娘把剑收到身后:“怎么又不练了?你这样可不行啊,你这样我们什么时候才能闯荡江湖啊?”
“不急不急,太阳都要落山了。小花蛇,你也赶紧回家去吧。”
“花雪……龙!”
不顾身后人的抗议,余炼铁早就已经跑远了。她怎么都想不明白,就照她这武里武气的名字,怎么着也应该是个练武奇才,平时家里的大刀哪个都能耍耍,可她就是对剑一窍不通,不管小花蛇划拉几遍,她都能不负众望地睡死过去。
“娘,我也想穿袍裤。”
余夫人锅里头正炖着红烧肉,转头一笑:“袍裤是个什么东西?”
“就是袍子和裤子啊,上面还有金色的纹,就江头那花雪龙穿的。”
听到花姓,余夫人的脸色变了变。之前就总听门前的二婆说,炼铁没事儿就往江心亭子跑,还和一小姑娘跳舞,本想着哪家姑娘如此才情,没成想,原来是花家的公子。
余夫人一脸严肃地放下锅铲,把炼铁拉到面前:“娘和你说,以后不许和花家儿子玩儿。”
炼铁听完一怔:“娘亲,您说什么呢?小花蛇是个女孩。”
“反正不许和他玩儿,听见没?”
余炼铁当然听见了,而且“花家儿子”几个字震耳欲聋。
唯独听不见身后娘亲的呼喊,撒开腿就往江头跑,远远就看那翠绿颜色的铁门,门口还站着两头石狮子。
“开门!”余炼铁脸上带着不服气,要是这条死蛇敢骗她的话,她保证把他变成红烧肉。花家大门被撞的轰咚响,管家好奇地打开门,抬眼看见红着眼睛的余炼铁。
“谁家小孩儿,一边去。”
“我要找花雪龙。”余炼铁用头顶着管家的肚子,说啥都要闯进门去。管家被顶得嗷嗷叫,余炼铁还是没有把头从管家肚子上拿下来的意思。
这时候花绣娘从屋里跑了出来,眼神中带着惊喜:“如意,你怎么来了?”
余炼铁站直了身体,赌气地不说话。
“你不是找我么?怎么又不说话。”花绣娘疑惑地问道,说话间朝着管家摆了摆手。管家识相地进了门去,门口只剩下花绣娘和余炼铁两个人对峙着。
“你个骗子。”盯了半天,余锈铁通红的眼睛里掉下一滴泪来。而后,转身就跑。
最后只剩下花绣娘一脸懵得站在原地。又这样……
果然小女孩的心思你别猜。
于是花绣娘又疑惑地进了大门。
余家上上下下都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天刚蒙蒙亮的时候才在湖心亭找到正打着喷嚏的湿漉漉的余炼铁。
余炼铁这下挨了两个锤子,左屁股一个,右屁股一个,但她一滴眼泪都没有掉。这点皮肉之苦和心上口子的疼可不一样。余炼铁最讨厌人骗她,就像是门口的二婆总是说自己不是娘亲的亲生女儿一样。
余炼铁讨厌欺骗,讨厌当一个傻子。
第二天余炼铁自然是没能如约到湖心亭去练武功,花绣娘看着黑下去的天,有点不好的预感。也不知道前一天晚上如意那么生气究竟是因为什么,总之自己一定又是哪里惹到她了。但是歪着脑袋想了好久也想不出所以然来,于是索性也就不想了,回家去。
有点遗憾的是,今天没能吃上红烧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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