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来想去，廖家伟决定到大街上卖包子。他实在想不出别的比做包子更擅长的事了。廖家伟在家虽然不怎么干农活，但他力气大，每到做馒头的时候都是他亲自动手搓面粉，多年下来，和面的技术已经算得上一个中级糕点师的水平。
况且面粉是自己从小接触的玩意，起码不会玩坏。虽然对广州不熟悉，但广州的面粉绝对坑不了对广州陌生的廖家伟。
出租屋里，凌晨4点，廖家伟正卖力地搓着面粉，其实，他两点就起床了，为此，他还特意问嫂嫂借了钱买了个闹钟，这是他创业的开始。他干得满头大汗，虽说是那时是阳春三月，可广州这地方是有倒春寒的，所以气温不一定见得暖和。
即便如此，廖家伟还是像旧时给火车添煤的工人一样，卖力到要赤裸胳膊来散热，闭塞的厨房本身就小，加上廖家伟身体散发出来的热量，整个厨房就像刚有人在里面洗过热水澡的感觉。
因为觉得可以赚钱，廖家伟很兴奋，和面粉的时候他特意多放了点油，还加了鸡蛋，这在过去廖家村是不可能的，但为了包子卖得好，他下了血本。
第一次做没有经验，眼看着不够时间做包子了，廖家伟只好把做包子的计划改成做馒头，馒头嘛，不用包馅，只要切成一个个差不多大的就行了。即便如此，廖家伟第一次感到做生意的不易，他本以为凭他在老家那套本事，做包子卖是胜券在握的事情，没想到在广州这地方竟然水土不服了。
眼看着时间不早了，廖家伟把做好的馒头放在房东家留下的竹编篮子里，然后在馒头上方盖上一层白色的布，就上天桥去了。
“靓女，买条皮带呗！”
“靓仔，看看这墨镜！”
周围全是商品贩子吆喝的声音，唯独廖家伟这里静悄悄的，他不是喊不出来，而是他的家乡味太浓，普通话也不大会说，平日里在老家硬气惯了的他突然不敢面对广州街头上人群。
廖家伟还是那个廖家伟，只是换了个环境生活而已，差别怎么这么大？时间一分一秒过去，底下的馒头都凉了，上层的馒头还没全部卖出去，廖家伟开始急了，这境况跟他今早出门设想的差得有点远，更准去说是赚钱的数目差得有点远。刚开始创业的人都是理想主义者，这句话在没文化的廖家伟身上都得到印证。
好在他是个没有被生活过早地喊醒的追梦人，所以他依旧在这深不见底的旋涡中努力挣扎。日头还没完全出来，他就收拾起馒头不干了，准备去别的地方看看。
中午廖家伟也不回家，饿了他就拿自己做的馒头吃，没有店面的束缚，靠着勤奋的双脚能覆盖的市场反而更加广阔。当然，当时的他根本就不懂什么叫市场。
没有头绪的廖家伟自顾自地走，去哪里全凭心情和好奇心，天桥上面风景再好也有看腻的时候，反而是越往南走，靠近几家电子厂的地方，周围空无一人，路边没有大树，有的只是昏黄色的狗尾巴草，还有不少厂门口前还拴着一黑一黄两条看门狗。景色出奇的安静和祥和，让廖家伟原本麻木的脑袋舒缓多了。他随便找了个地方坐下，静静地晒太阳，看着偶尔路过的大货车和低矮的厂房里露出的白色灯管，生活节奏的突然减速让他不忍离开，直至黄昏来临。
廖家伟进入的工业区离天桥不远，那周围全是些电子厂和服装厂，里面都有大量的女工。平时一到下班的点数，厂门口就会有大量的流水线女工出现。起初，廖家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眼前会突然冒出那么多年轻的妹子，后来他才知道，她们是收工下班了。
平日里，厂门口是没有闲人的，可那天一副接地气打扮的廖家伟坐在厂门口的沙地上，样子倒是憨憨的，就不知是干什么的。无数女性同胞的目光不间断地投射到廖家伟身上，被别人看的廖家伟反而不自在了，因为他不知道那些看他的人的目光究竟是好奇呢还是认为他不是什么好人。
每一个入职的新人大都有相同的命运，他们陌生的样貌总迎接着公司老员工陌生的眼神，大部分的时候陌生淡漠的眼神使缺乏社会阅历的他们内心紧张，入职初期犯了一丁点错误就觉得自己罪大恶极或者整个天都要塌下来了。
那天本来心情就不怎么通透的廖家伟突然被这么多陌生的眼光窥探，心里更加不是滋味。他不是害羞，害怕，而是觉得今天自己活得失败。正因为今天过得失败所以才会从不好的角度去解读那些一扫而过的目光。
后来，他干脆不一一迎接那些逐个看他的眼光，他应付不过来。反正闲来无事，他干脆拿起他自己的馒头吃了起来，他的吃相算不上优雅，但好歹文明。
“哎，你这馒头怎么卖？”这句耿直的话语像一根棒子一样一语锤到廖家伟的头上，他猛地抬头看着问他的年轻姑娘，他刚咬下的馒头还塞在嘴里，从天而降的惊喜使他的脑袋好像突然短路，思考不了金钱问题一样。
“不会是哑巴吧？”姑娘旁边的小妹看他久久不说话，突然冒出这么一句话。
这时廖家伟才反应过来，赶忙吐掉嘴里碍事的馒头，尽量挤出标准的普通话说道：“两毛……。”
“两毛一个，那我要两个。”廖家伟原本打算说两毛两个的，但奈何那个漂亮的年轻女工误以为他说的是两毛一个，说话时已经拿出一张紫色崭新的五毛钱递到廖家伟额前。
“我也要两个。”站在漂亮女工旁边的女工也要买廖家伟的馒头。
“我要五个……”
第一笔交易完成，剩余的囤货也成了热门的香饽饽。一个下班高峰期，廖家伟就卖光了所有的馒头，他很满意，看着空空的家伙，手掌小心翼翼地按着装满零钱的衣服口袋，一种前所未有的踏实感觉充斥廖家伟心底，那是神奇的底气。
日后的廖家伟永远都不会忘记当年电子厂门前那个幸福的时刻。廖家伟后来才知道，电子厂里的女工大部分是外地人，她们嫌弃广东人煮的饭菜味淡，咽不下肚，她们做梦都想着面食，所以只要是面粉做的东西，哪怕凉了硬了，吃进肚子里也因熟悉而满足。
有了工厂成百上千的女工，廖家伟再也不愁他的手工馒头没销路了。自从第一天赚了十来块后，往后的日子他更加拼命，每天天不亮就起床发粉和面，摔面团时也更卖力了，经常发出“砰砰砰”的声音。廖家平和何欢为此半夜里都睡不熟觉。
廖家伟每天都忙得不可开交，他从那个漂亮女工里得知，工厂实行两班倒，中午休息时间短，大部分工人都在厂里吃，早餐和晚餐在饭堂解决的人相对较少。自那以后，廖家伟就每天出工两趟，早上一趟，黄昏时一趟。
一个月下来虽然很累，但除去成本，廖家伟拿到手的有将近五百块钱。看着这比“巨款”，廖家伟满心欢喜，过去他从来没想过钱是可以这么来的。当晚，他准备将这一个月的成果和哥哥廖家平以及嫂嫂何欢好好分享，并且想和哥哥说，希望他俩以后可以跟着他一起干，兄弟俩一起挣钱。
“家伟，你坐下，我有话和你说。”廖家平一脸严肃，看廖家伟的眼神似乎带着些许无奈。
“好嘞，刚好我也有话和你说。”廖家伟以为哥哥为房租的问题烦恼，他还准备在哥哥开口诉苦之际拍胸口对说：哥，别担心，下个月房租我来交。
家平让弟弟先说，廖家伟刚想开口，不知为何，他想要听哥哥先说，“哥，你先说吧。”
廖家平犹豫了一会儿，“家伟，我们分开住吧。”
廖家伟看着哥哥的眼睛惊诧了一下，随即又恢复正常，奇怪，现在的廖家伟不冲动了。
“嗯，你继续说。”廖家伟说的话越来越带商业口吻了。
“是这样，前两天房东找我来了，我们这个月水电费有点高，你每天起早贪黑，做那么多馒头，和面、洗家伙都费不少水电，加上你每天半夜摔面团那声……你嫂子睡眠不好，你这天天半夜在厨房捣鼓东西声音断断续续的，她睡不好。”
“所以我决定和你嫂子住到这条街的巷伟处，那里虽然不靠近街口，地方也小，但租金更便宜，所以我们决定搬到那里，我在厂里上班，你嫂子腿脚不好，留在那里帮人家缝补衣服，做点小生意补贴家用。”
廖家平说话的声音越来越低，但廖家伟一个字也没听漏。
“行，我知道了，这个月的房租和水电我来出，你就不用操心了，你和我嫂子好好过日子吧！”说完这句话，廖家伟好像感悟出生活更深沉和现实的一面，他离成熟又近了一步。
“你呢？你想和我说什么？”廖家平问弟弟廖家伟。
“噢，没啥，就是想和你说下个月的房租和水电我来交。”廖家伟说这话时，表情憨厚，完全掩盖了内心的五味杂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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