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44年经济学哲学手稿》最后,马克思这样写道:
我们现在假定人就是人,而人对世界的关系是一种人的关系,那么你就只能用爱来交换爱,只能用信任来交换信任,等等。如果你想得到艺术的享受,那你就必须是一个有艺术修养的人。如果你想感化别人,那你就必须是一个实际上能鼓舞和推动别人前进的人。你对人和对自然界的一切关系,都必须是你的现实的个人生活的、与你的意志的对象相符合的特定表现。如果你在恋爱,但没有引起对方的爱,也就是说,如果你的爱作为爱没有使对方产生相应的爱,如果你作为恋爱者通过你的生命表现没有使你成为被爱的人,那么你的爱就是无力的,就是不幸。
这可能是对暗恋最深刻和无情的揭露。上面这段话套用在《嫌疑人X的献身》里的石泓身上,正好证明石泓的爱“是无力的”、“就是不幸”。他的爱没有引起陈婧的爱,甚至到最后的时刻来临,直到唐川说出了一切——陈婧并没有明显表现出对石泓的爱,有的更多是道德良知推动出的感激。
尽管从陈婧注视石泓接过快餐时的眼神能看出,陈婧对石泓存有好感,尤其是石泓帮助陈婧之后。但坤哥的出现让陈婧的感情微妙起来。很难看出陈婧对坤哥的拒绝是出于情感——石泓在场时,陈婧的拒绝更是多了道德上不安的成分:她不能当着一个帮助自己的男人的面答应另一个男人的约会。而她和坤哥每次约会,淡妆下的红色口红格外显眼,这微妙的转变凸显的是她角色心理的转变:不管之前她是杀人犯还是母亲,现在她是为正待别人追求的女性。他们的约会虽然并没有展示二人感情进展的可能性多大,但起码说明她是在和坤哥恋爱,她是在作为一个有情感需求的女性做出发展情感可能的尝试。
如果石泓曾经这么做过,他在最初接触这对母女后表明了他对她们的爱,而不是作为她们生活的旁观者,而不是仅仅因为她们活着的姿态让自己产生放弃自杀的想法、自我感动于生活无限美好,那么,在隔壁叫声那么凄惨无助的情况下,石泓怎么会不去帮助陈婧和她女儿,以避免一场不幸呢?他可是在密切关注隔壁的动静,以从这被旁观者那里不断汲取生存下去的精神动力。
或者按照石泓对自己滥杀无辜、颇费周折的帮助的解释:我是在报恩。是什么促成了他在那个时刻去敲陈婧的门?我们在沙漠行走多日饥渴难耐时偶遇水井,如果要表达对挖井人的报答,正常思维难道不是马上酬谢挖井人,或者挖井人不在而立个牌子在井边“吃水不忘挖井人”。而如果这位挖井人遭遇困难,例如一只手抓住井口的绳子,身体悬在井中,我们难道不是马上去施救吗?石泓的想法是:你掉到井底之后,我再救你。
无法解答石泓为什么在那个时刻两次敲门提出帮忙。可能是母女的凄惨叫声让他生出恻隐之心,不能再把她们视为无生命的远离自己的被旁观者。可能是他正等待陈婧母女干掉陈婧前夫,这样他就能用自己的聪明才智征服这对母女。无论用哪种心理来揣测石泓,他的报恩都显得无力和不道德。
而无论是爱她们还是出于对她们报恩,石泓的所作所为都是不幸的。他认为真相是让人悲观的,而幸福只是幻觉。他停留在对隔壁母女的无限想象中,从而汲取了精神动力,让他走出抑郁,感受幸福。他不是在他自身和这对母女的关系中感受幸福,因为他怕这种关系让他失望,因为这种关系不但取决于他自身,还取决于这对母女。于是他只是旁观这对母女的生活,她们活着成为他的希望的意思是:她们活着就能成为我的观察对象,就能成为我想像的美好生活的载体。石泓沉浸在自身和自身想象出来的被旁观者的生活的关系里,而“自身想象出来的被旁观者的生活”却完全是意识的、抽象的、主观的。
石泓要是真能作为一个置身事外的旁观者,他就不会去隔壁敲门,那么这个故事就无法进展。大可以设想他没去敲门:
陈婧母女被捕,然后石泓的生活又进入了抑郁。偶然的一天(如果石泓没有因为抑郁而自杀或者活到那天),隔壁又搬来李婧或者王婧,总之,石泓又在隔壁邻居身上找到了曾经在陈婧母女身上感受到的一切,他又有了活下去的动力,又能感受到幸福了。
他只是活在自己想象的世界里而已。而敲门则是去打破想象,打破幸福的幻觉,所以他认为真相是残酷的。但这只是他的既有观念造成的对真实生活的理解。因为对他来说,他只有消灭他所沉浸于其中的他自身和他自身想象出来的被旁观者的生活的关系,而建立起他自身和陈婧母女的关系,他的生活才是真实的开始。这真实的关系里则不但包含了不幸,还有很多幸福。只有在这关系里,他对陈婧母女的拯救才谈得上有力与无力,他对这对母女的爱才能进行幸福或不幸的考量。
但正如开头引用马克思对爱的观点,石泓的爱没有引起陈婧的爱,他的爱是“无力的”,“就是不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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