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难忘的一课

自打学生时期到长大从业以后的继续再教育中，我上过好多节课，而最难忘的是母亲给我上的这一课。

最难忘的一课

周末回到家，母亲看到我一脸疲惫的样子，便给那个“劳动最光荣”的搪瓷缸子里放了四片参片和三枚圆溜溜橙黄色的桂圆，盖上盖放到炕桌上。回身端了那把当年三舅给我家打造的靠背椅子，放置于橘红色的立柜旁。一手扶着椅背一手抓着立柜边的棱角，鼻息里不断发出吭哧吭哧的声音，左脚踩在椅面上，右脚尖在地面上一垫猛一给力，身体往上一提，瞬间两脚都才在椅面上。从立柜顶取下印有花好月圆朱红色的月饼盒子，一手揽着盒子一手扶着椅背，猫着腰着地。

母亲用手指抠着圆盘盖子一寸一寸的往前挪着转了一圈，费了好大的劲才将其打开。从盒子里拣出三个大白兔奶糖，递给我。

“这是年跟前你们买的糖，妈牙疼，没怎没吃，你吃个吧！”

“不吃”

“工作累不？”

不累

“你公公婆婆身体都好吧？”

好着呢

“吃糖，你最爱吃的奶糖。”

我现在都不吃糖了。

最难忘的一课

母亲嘴巴呶呶，蠕动了一下，声音小的只有她自己能听见:“不吃了？碎着时候不是爱吃里很莫！”

“俩娃都听话莫？最近学习咋样？”

我靠着被子翻了个身，沉默了一会。

“好着呢，都好着呢。你不操心了”

“困了？你就睡一会，妈不吵你了！”

母亲静静的坐在炕头，好像听不见她前一秒呼吸时偶尔的嗬嘶声了。屋外老槐树上麻雀叽叽喳喳的叫唤着，母亲一转身到了院子里:“鸥溜，狗日的往远离去，把人能吵死！”透过玻璃窗，看见母亲正侧着身子，摔着膀子投郑出去一块土泥疙瘩。

我笑了，眼睛里腾升起一层雾气。母亲蹑手蹑脚的进来了，又坐到炕头上，我直起身子坐了起来。

“吵醒你了？”

没，也不瞌睡。

“那你喝口水。”

端着母亲递过来的水，桂圆浮在水面，淡黄色椭圆形的参片沉在下面，咽了一口，酸酸甜甜的，又略带一点苦涩。瞬间仿佛听到了体内滋滋作响，也好像一股生命活水渗透到身体的各个部位甚至神经末梢。

“是不是感觉不好喝？但能提神，要不你就吃一颗奶糖吧。”母亲看到愣神的我问道。

我接过母亲剥开的奶糖，含进嘴里，只见她眼睛瞬间笑的揉作一团，染过的黑发又冒出一节白色，有点下垂的嘴角略微上翘，鱼尾纹放射性的向发髻延伸，眼里满是喜悦。

“就知道你喜欢吃糖，还说不吃了。从小一受委屈就要吃糖，这么快就能改掉？生活再苦，记得自己奖励自己一颗糖，熬一熬就过去了，过去了，就真的甜了”

最难忘的一课

看着母亲努力的笑着，寻思着，说着，劝慰着。不由得想起父亲突然间撒手人寰，弟弟还在读大学，日子正是爬坡阶段。无数个艰难的日子、无数个无望的黑夜、生活中遇到的那些难题面前:子女们的工作、买房、儿子娶妻生子……那些困苦的日子母亲是否也奖励过自己一颗颗糖？糖是甜的，生活是苦涩的，可生活总归要往前走，只要往前走着，总会到达幸福彼岸的。

再想想现在的自己煎熬于孩子不努力学习，看见他们没有吃苦精神，什么都唯我独尊的样子，内心就不由得充满焦躁。公公婆婆的身体也每况愈下，孩儿他爸因生活而不得不长年在外，无形中生活的压力让人喘不过气来。仔细想来，这些事情怎能跟母亲经受的罪相比呢？而且当年母亲遇见这些难事，一身子背了下来，没有向谁倾诉过，也没有可以倾诉的人。她知道，说给别人，别人也只是听听而已，笑笑而已，最终还是要靠自己。望着母亲，面色无华，皱纹像走过的一条条艰辛的路，深刻而又崎岖的延伸到嘴角、眼角，染过的头发干巴巴的像没有舒展的海草，硬生生的篷在头顶。我鼻息一阵酸楚，泪差点掉下来。

每次累了，总想回村转转，见到母亲，我的心就能得以舒展。母亲总是能给予我力量，给予我无尽的踏实感，哪怕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看见她就好。

“听静静（我妹妹）打电话说孩子最近学习成绩不好，还有你反对孩子参加艺考？”

嗯！不好好学文化知识，给自己找台阶下，想不费力通过走捷径上大学！哪有不掉层皮就想考上大学的！现在她主意大着呢，说什么她的青春她做主，给我气的差点背过气去了。

“你的气量大一点，不管怎样，孩子有自己的爱好，为自己的喜欢的事情一直在努力，你看暑假期间，那忙忙碌碌的，变化挺大的。就怕不好好学习还没有自己的爱好和特长，那才让人着急哩。”

闷了一会我没吭声，心想母亲怎么就顺着小孩子的意思呢？她年龄还小懂什么！

母亲看我一直闷着不吭气，又给我提及前年夏季弟弟房子装修好了最后安装窗帘的事。

那天早上弟弟弟媳上班前给母亲五千块钱，说过会装窗帘的工人安装完了把钱付给人家。

母亲就在家坐等工人，两个钟头后有人敲门。进来一个约末二十八九的小伙，嘴里嚼着口香糖，着一身灰色的薄牛仔服，染着黄毛。

“姨，这是邹＃＃家吗？”

嗯，就是的，快进来，外边热里很。

母亲忙接过小伙手里的用料向里屋走去，小伙回身拎起电梯口的材料也跟着进来了。母亲忙着泡茶，小伙子很快就进入了工作状态。

房间里的窗帘很快装好了，到了客厅与阳台之间的那道纱帘了，眼看着就安装完了。小伙子喝口水，歇了一会接着干。他踩在梯子上给墙壁上打眼。门框的左上方一个眼，右上方一个眼，固定横杆的螺丝已上墙，给横杆两端套上了宝葫芦似得装饰品，再次踩着梯子将横杆往固定的螺丝钩上挂，这一挂，两端竟然差二十来公分，如果靠一边，那另一端就差的更远。小伙子站在梯子上迟疑了一下，又踩着梯子下来，从他那个绿色的帆布袋里找寻东西，倒腾了一会终于找见了两个金色的圆环状的卡子，回身又从靠近茶几的蛇皮袋子里取出两节木棒。母亲看着这两节，跟刚才准备上墙的那个横杆一样，都是褐红色的，粗细一样，分明就是从上面锯下来的。

小伙子再次拿起电钻，踩上梯子，母亲上前帮忙扶梯子。

“姨，你不用扶，我好像听见娃哭哩，你看娃去。”

母亲转身小跑着去了里屋，侄子脸红扑扑的，盖着毛巾被睡得正香呢。母亲将毛巾被往下拽了拽，又折身出来。上墙已经成四个眼了。小伙子正将锯断的木头用卡子束起来。母亲想着这束起来的横杆怎么能承担窗帘的重量呢？而且隔一节一个卡子，窗帘来回拉都不顺畅，这怎么行呢！

“娃呀，你这样干不行吧，你们应该量过长度，怎么能把材料准备成这样？”

“没事，这个你放心，不碍事的。”

“那这钱我先不敢给你付，我给我娃打电话，让娃来验收。”

弟弟来到房子，一看这架势，立即炸毛了。和窗帘老板打电话，把情况给对方说明。忍不住撂了几句狠话:“活赶下午六点前必须完成，材料按原计划准备，墙上多出来两个眼一个眼罚五百”。小伙子耷拉着脑袋走了，弟弟回单位了。

下午来安装的是卖窗帘的老板。窗帘老板五六十岁的样子，身体偏胖，当他从十七楼爬上来时，已经汗流浃背，脸色赤红，嘴唇泛着青紫色，喘着粗气。母亲看到这一幕吓的不轻，急忙泡茶让座。

“你快歇歇，先别着急。”

“哎！喔怂娃，嫌爬楼梯，累，把备好的材料给锯断了。我还不敢说，一说还比我，火气大，现在还直接不管了。”老板喘着气说道。

“哎，年轻人没经验，做事欠考虑。这关键是给娃装房子，新房。如果是别的能将就都将就了，是我自己的房子我都可以说算了。”母亲看到窗帘老板还没平息喘着粗气、脸色赤红，有些歉疚的说道。

“唉！我屋里人（窗帘老板老婆）还在医院里住院，我这几天忙的走不开。本来让小伙子过来继续安装，材料浪费了我就不追究了，人家还火气大的很，死活都不来。你儿子说一个眼要罚五百，这两个眼就一千了。”

母亲当过乡医，看着这赤红的脸，嘴唇泛青，心里一直担心着，这休息了二十多分钟了，还是这状态，他会不会是血压高或者心脏哪不舒服？母亲心里一直揣测着，紧张着。

“你放宽心，别太紧张了，至于罚款的事，我能做了我娃的主，看着让事过。你把那两个打好的眼给填塞起来，外面用腻子一涂，干了看起来不明显就行了。”

窗帘老板的呼吸渐渐变得均匀些，脸色还是猪肝色，嘴唇还是有些青。母亲看他这状态有些担心的说:“你扶梯子，你在下面指挥，我上去把这两个眼给堵上”。

“老嫂子，还是我来，有你刚说的话我就放心多了，你是好人，你放心我把这活做的好好的”。

话音刚落，他起身挪动梯子，找了粗细合适的木楔向孔内填塞进去，木楔的尾部稍微有点粗，用榔头敲了两下，木楔和墙面持平了，另一个多余的孔也用同样的方法给足填塞。母亲从小仓库里找来涂料给墙面进行处理，待稍微干了用砂纸打磨平整光洁，看上去像两个原型的水印，干彻底了看起来应该不会很明显的。

母亲给窗帘老板付过钱，老板再三感谢。母亲看着他进了电梯口便折身进屋了。

褐红色的横杆挂在左右两侧固定好的钩上，长短刚刚好。米白色带有花纹的纱帘随着柔柔的夏风轻轻的飘动。母亲长长的舒了一口气，如释重负般的靠在沙发，迷迷瞪瞪竟然睡着了。

门外再次响起敲门声时，已经是下午六点多了，弟弟下班已经从塬上下来了。

“妈，窗帘装好了”？

“好了”。母亲切好西瓜从厨房出来了，应声道。

“这些人真是偷工减料的，还想蒙混过关，你最后扣了多钱”？

“我没扣钱”。

“咋没扣呢？墙上多打两个眼，好好的墙壁弄的烂糟糟的”。弟弟愤愤地说道。

“娃呀！喔老板也都快六十了，窗帘横杆太长，电梯里没法进，只能爬楼梯。你没看见，刚上来脸简直像个猪肝，嘴唇还泛青紫色，我估计身体肯定不好。”

“再困难，装修规矩得有呀！”弟弟埋怨道

“你听我给你说完，喔老板他老婆还在医院里，人都不容易，咱得饶人处且饶人，别把事做的太难看了。”

弟弟闷着不吭气，将纱帘拉开又合上，光线一会暗了一会亮堂了。

“你不知道我今天看着窗帘老板，可怜的。那紧张的样子，材料浪费了不说，这还要倒扣费用家里还有病人。我突然就想起了你爸爸，催账的人来咱家时，你爸打开抽屉，数钱的手都在抖，本来就没多少钱，一些毛票，却越数越乱。每次土墙外有车经过，你爸爸就开始紧张，就怕催账的来”……说话间，母亲泪湿眼眶，抽泣着。

弟弟沉默了。好了，妈，不想那些难过事了，我知道了。

最难忘的一课

一句得饶人处且饶人，遇事多替他人着想点，教会了弟弟学会宽容，胸怀更为宽广。

母亲说，后来过了一个星期，那个年轻的装修工还来过一次，塑料袋里提着窗帘老板娘专程手工编织的系窗帘的带子，还有一个纯手工绣制的荷包样子粉色的收纳包。说让母亲原谅他自己年轻不懂事，差点坏了老板的生意，也差点坏了他们老板做生意的名声，最主要的是自己活做不好就不会再有人用自己了，一次偷懒、耍小聪明，差点断了自己谋生的后路。

四十多岁的今天，听到母亲的叙述后，深感这是一节家教课。这一课影响了弟弟、弟媳、我、还有那个工人。深刻的体会到了在踏踏实实做人的过程中，任何时候都要保持一颗善良、仁爱之心；懂得感恩，懂得得饶人处且饶人的处世之道。懂得了用言传身教，影响孩子感化孩子，指引孩子。

这一课，像烙印样印在我心里，我似乎也明白了面对自己的子女，该怎么去面对那些棘手的教育问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