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眼泪

泰格已经记不清楚最后一次见到他的爸爸妈妈是是什么时候了。只有午后惬意的阳光扫过他毛茸茸的脸庞时，才能隐约记起在丛林间穿行的青葱岁月。

“那真是一片浓密的林子”，泰格感叹着，慵懒的舔了舔自己的肥厚的爪子，淡橘色的绒毛里尽是深棕色的斑纹，就和门前这片肥沃土地的颜色几乎一模一样。

“哦，亲爱的朋友”身材苗条的金钱豹背着手，远远的招呼泰格，“是什么褪去了你漂亮的橘色，我几乎认不出你了。”

“唔，我想是阳光吧”泰格使劲想从躺椅上起来，胖墩墩的身体却不怎么配合，“哦，也许是阳光，再或者是这美妙的孤独…”

“哈哈哈，你这个聪明的胖家伙，要不要考虑在你宽敞的农场里种些橘子？”金钱豹边笑边推开了泰格家的篱笆门，雪白的犬齿从他橙黄色的面颊上呲出了尖儿，“等到秋天，就能吃到甜美多汁的橘子了。”说着，他从身后亮出两个橘子，嗖得扔向泰格。

“哦，天吶，看它们真漂亮”泰格挣扎着还是没能从躺椅上起身，两个油亮的橘子正好砸到他淡淡的黄色肚皮上，一下子就陷了进去，“这正是我喜欢的香味儿，谢谢您，老朋友。”

“这不算什么，老伙计”，金钱豹慢慢地踱步到泰格身边，伸出橙黄橙黄的爪子，一下把泰格从躺椅上拉了起来，“恐怕，我得有一阵子不能来看你了，你知道的，采收橘子这阵子，总让我太太一个人照看那两个小家伙，她最近总是抱怨有些吃不消。”

“那一对儿淘气包儿，是够让人操心的。”泰格怅然若失，有点心不在焉的迎合着，抓起一个橘子，在胸前蹭了蹭，咔嚓咬了一口，瞬间，金黄色的汁奔涌进口腔，橘皮略带酸涩的香味直冲进鼻子，“阿嚏，真够劲儿！”

“是啊，两个混小子，还没断奶就吵着要出去探险了，真够劲儿。”金钱豹显然回错了意。这也不能完全怪他，远远的小山丘上，两只比家猫大不多少的影子，正在嬉闹。

天黑前，泰格才小心翼翼的吃光了两个橘子，橘核被精心地种到躺椅正对着的那片肥沃土地里。接下来的很长一段时间，它们将代替泰格唯一的朋友金钱豹和他日夜相伴。

“这淘气的太阳，怎么总和我作对呢？”泰格使劲抹了抹额头的汗水，叉着腰发出一声低吼，为了给心爱的橘核宝宝们浇水施肥，他后背的毛发已经被晒得发白。话音未落，一阵清风吹过，远处的山口隆隆的闷鼓敲起，借着一片乌云带来了密集的雨点儿。泰格赶紧用一双肉爪子捂住了自己的嘴，“好吧，算我没说，可不要淹了我的橘核宝宝…”

……

一个又一个秋天过去了，泰格门前的农场里已经长满了茂密的橘树林，每天都能吃到美味的橘子，他橘色的绒毛也越发的鲜亮。只是越来越多的橘子已经堆满了谷仓、堆满了储藏间、堆满了他原本空荡荡的小白房。

“我要是也有两个孩子就好了，”泰格捧着刚刚摘下的橘子盯着眼前的橘树林发呆，“让他们帮我吃掉一些，剩下的拿去玩耍也是极好的…”

“嘎嘎、嘎嘎”正巧一直鹈鹕从泰格头顶飞过，诱人的橘香让她忘了自己嘴上还叼着一个沉甸甸的包袱皮儿，“是谁种的果子，这么清香，能不能让我也尝一尝？”

“当然，简直求之不得！”太久没有朋友的拜访，让泰格大喜过望，放下手里的橘子，回身就去房间里取更大的竹筐，让路过的鹈鹕能吃多少就吃多少，能带多少就带多少，才是他此时美好的期望。

“唔，这是我吃过最美味的橘子，我真想一直住在这里，去他的诗和远方”，鹈鹕躺在泰格的长椅上，大口朵颐着橘子。泰格则像高级饭店里的侍者一样，礼貌的微笑着，不断递上一个又一个饱满金黄的橘子。

“实在吃不下了，我慷慨的朋友”，鹈鹕打了个饱嗝儿，一瓣还没咽下去的橘子从她的喉咙跳到了地上，“如果能带一些给我的孩子们，就更完美了。”

“求之不得！”收到鹈鹕这样的认可，泰格高兴得手舞足蹈，冲进房间掀下桌布，包了满满一大包橘子放在鹈鹕身边，“也欢迎你的一家随时来享用。”

“差点忘了，我还有重要的工作没做，”和橘皮一样的夕阳染黄了鹈鹕的翅膀，她突然紧张起来，“我还得飞过高山，去邮递重要的包裹到遥远的地方。”鹈鹕慌慌张张的衔起包袱，扑棱着巨大的翅膀嗖的一下就冲入云端，甚至，连道别的话也没来得及和泰格说一句。

“再见，亲爱的朋友…”泰格有点小小的悲伤，凝望着云端的黑影，越来越小直到完全熔化进橘色的晚霞中，再看不出是一只大鸟的模样。

“天，你的包裹！你拿错了包裹！”泰格一回头却发现鹈鹕的包裹正躺在他躺椅的边上，虽然那花纹居然和他的桌布是一模一样。

“噗噗、噗噗”包裹突然动了一下，吓得泰格一个屁墩儿险些坐到躺椅上,“好干、好渴，还有多久才能到地方？”包袱里居然传出来奶声奶气的歌唱。

泰格战战兢兢的掀开包袱皮的一角，却发现是两个圆滚滚的小家伙，嘟着嘴正在包袱皮里一扭一扭的在挣扎，“天啊，这不是鲸鱼的宝宝吗？怎么被放到了地上？！”泰格揉揉眼睛，来不及多想，赶紧捧着他们轻轻放进了自己的浴缸。

“爸爸、爸爸，你是我们的爸爸吗？”两只虎头虎脑的小家伙在浴缸里打着圈儿，头顶的鼻孔间或冒出几个透明的泡泡儿。

“我想…”泰格实在太喜欢他们了，怎么忍心说出真相，几乎没有犹豫就回应道“你们可以暂时叫我爸爸。”

“爸爸、爸爸，我们饿了，有什么好吃的嘛？”两只小鲸鱼完全不认生，刚刚习惯了浴缸里的水温就觉得肚子咕咕叫。

“新鲜的橘子，想吃多少就有多少！”泰格简直乐疯了，谷仓里的橘子、储藏室里的橘子很快用小推车运到了浴缸的旁边，堆得小山一样高。

“唔，好美味的橘子，”小鲸鱼们的胃口真大，几大口就吃掉了一大半的橘子，看样子还是不满足，“可是，我们想要爸爸的眼泪，只有爸爸的眼泪才最好吃。”

看着在浴缸里转圈儿的一对儿鲸鱼宝宝，泰格犯了难，他现在高兴还来不及，怎么流得出眼泪呢。他试着回想最伤心的往事，却一件也先不起来；他看遍了所有的悲剧电影，却只觉得滑稽可笑；他甚至吃下了整罐的芥末酱，却也只是呛得一阵咳嗽。

“嘿，我的老伙计，你在忙什么呢？”金钱豹完全不拿自己当外人，直接推门就进，正撞上泰格仰着头要把胡椒面儿往自己的粉红色大鼻子上倾倒。

“你可来了，我的朋友”泰格一脸愁容，指着浴缸里越长越大的鲸鱼宝宝，“我的宝贝要爸爸的眼泪，我现在这么快乐，一滴眼泪也挤不出来，这可怎么是好？”

“嗨，哪有在浴缸里养鲸鱼哒？先别管什么眼泪了，我觉得你现在最需要一个大池塘，”金钱豹挠了挠下巴，若有所思“而且，我听说天下所有的宝宝都要喝奶才能长大，你还需要养奶牛，一大群奶牛，我的老伙计。”

泰格可不是小气鬼，虽然看着大卡车拉走他最后一棵橘子树的时候，他的鼻子有一点酸，可还是没能，或者说没来得及流下任何一滴眼泪。

“天知道，养牛可比种橘子麻烦多了”泰格正了正头顶的破草帽儿对正在池塘里嬉戏的鲸鱼宝宝们呢喃着，眼下他们已经不是刚来时的两个小肉球的样子，已经有小牛犊那么大了，浴缸早就盛不下他们，原来橘子林的一半被泰格改成了小池塘，另一半则让好几十头慢腾腾咀嚼干草的奶牛占领。

“爸爸、爸爸，牛奶可比橘子美味多啦！”鲸鱼宝宝们毫不吝啬对泰格辛勤劳动的表彰，“可是，我们想要爸爸的眼泪，只有爸爸的眼泪才最好吃。”

“这可就难了…”泰格用一只大肉爪子托着腮帮，使劲哭丧着脸，回话的声音里却还是满满的笑意，“得让我好好想想…”

“天哪，老伙计，你这是在做什么？”金钱豹又从篱笆外面探出了头，身边两只和他几乎一样高、一样苗条的小豹子也好奇得朝泰格家的农场里张望，“孩子都这么大了，怎么能只吃牛奶呢？我听说，得给他们新烤的面包才能长得茁壮！”两只年轻的小豹子也赞许的不断点头，“另外，亲爱的泰格叔叔，我们路过山脚下时，见到过那片宽敞的大湖，您可以考虑让鲸鱼宝宝们也搬过去，这样他们就不会总撞到池塘的边上了。”

“真是个绝妙的好主意”泰格摘下自己的破草帽，向豹子们深深行礼，淌下的汗珠儿就差一点儿就变成了感激的泪水。

“哞~哞~”奶牛们都探着脑袋向泰格道别。看着后视镜里自己的小白房越来越远，泰格却来不及伤感，鲸鱼宝宝长个子的速度简直太快了，他得抓紧在湖边种下足够大麦，不然这两个小山似的小家伙肯定要饿肚子了。

“我简直就是烤面包的天才！”泰格用拖拉机把一摞一摞的面包堆砌到湖边的时候，他这么和鲸鱼宝宝们夸耀着，“新鲜出炉的全麦面包，快尝尝味道美上天！”

“爸爸、爸爸，香甜的面包比牛奶有劲儿多啦！”已经出落得有火车头大小的鲸鱼宝宝几口就吞下了一车的面包，甩着尾巴朝泰格致意，“可是，我们想要爸爸的眼泪，只有爸爸的眼泪才最好吃。”

拖拉机突突的喘着粗气，也不知道泰格听没听到鲸鱼宝宝们的回话，他忙得想一只橘色的陀螺，播种、收割、磨粉、烘焙，连月亮都看得眼晕，偷偷藏到了轻纱一样的浮云后面，只剩下几颗淘气的星星，眨着眼睛观望这家奇异的父子。

“嘿，是你吗，我的老伙计？”金钱豹啪嗒、啪嗒的迈着方步儿挡在了正往湖里卸面包的泰格，旁边是他明眸善睐的豹夫人，“哎呀，老泰格，这才多久不见，你的胡子怎么都白啦？看看，这是谁家的宝宝，长得真壮实啊。”

“嘿嘿，当然是我家的宝贝啦！”泰格自豪的拍了拍围裙，沾在上面的面粉扬起一阵白烟儿，“可是，我怎么才能哭出来呢，孩子们一直问我要眼泪吃…”

“这倒不打紧，你看看小伙子们已经快转不开身，是不是得给他们换个地方玩耍啊？”豹夫人歪着头，仔细打量着湖里的鲸鱼宝宝，湖面正被他们占得满满的，连月亮的影子都快被挤上岸了。

“谢谢爸爸、谢谢爸爸，这里好多啦！”两只小鲸鱼自由自在的在海湾里追逐嬉戏，头顶喷出的水花在阳光下变成了巨大的彩虹，彩虹的尽头，泰格刚刚用铁锹挖开了湖堤，还在喘着粗气。

“谢谢爸爸、谢谢爸爸，爸爸的盐粒最好吃啦！”最后一袋大青盐倒进海湾的时候，老泰格终于流下了激动的泪水，补充了足够的盐分，他的大舌头鲸鱼宝宝变得更健康、更活泼了，也终于不再整天喊着要吃爸爸的眼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