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文】
庞安聋而颖悟,人与之言,以指画字,不尽数字,辄了人意。苏东坡戏之曰:“余以手为口,尔以眼为耳,皆一时异人也。”
【译文】
名医庞安时耳朵不好使,但却非常聪明,悟性极高。因为听不清楚,所以别人跟他讲话采用手指来比划字的方式,而且不用别人比划完所有的字,他就能明白人家想说什么。苏东坡跟他试了一次,果然如此。于是苏大学士就开玩笑说:“我用手来代替嘴说话,你用眼睛代替耳朵来听,这样看来我们俩都是这世上的超人啊!”
【点评】
这又是一个和苏东坡有关的故事。有人说这个故事出自南宋鄞县(现在宁波鄞州)人袁文的《瓮牖闲评》,我去查了一下没有记载。但在苏轼自己“游兰溪”的文字中有详细的记载。原文如下——
黄州东南三十里为沙湖,亦曰螺师店。予买田其间,因往相田,得疾。闻麻桥人庞安常善医而聋,遂往求疗。安常虽聋,而颖悟绝人,以纸画字,书不数字,辄深了人意。余戏之曰:“余以手为口,君以眼为耳,皆一时异人也。”疾愈,与之同游清泉寺。寺在蕲水郭门外二里许,有王逸少洗笔泉,水极甘,下临兰溪,溪水西流。余作歌云:“山下兰芽短浸溪,松间沙路净无泥,萧萧暮雨子规啼。谁道人生无再少?君看流水尚能西!休将白发唱黄鸡。”是日剧饮而归。
在这个故事中跟苏东坡演对手戏的是一个叫庞安的人。据说庞安就是庞安时,就是苏轼文中的庞安常,安常是字,是与苏东坡同时代的人物,被誉为“北宋医王”。《宋史》有庞安时的传记,说他“儿时能读书,过目辄记”。而且他在学了父亲传授的家传的“脉诀”后,并不以为然,认为靠这些“秘诀”来诊病是靠不住的,还得学习专业的主流医学著作。不但如此,他对那些医学著作还很有自己的读到见解,跟人辩论还总能取胜。但他不仅仅嘴上水平高,治病的水平也很高,而且不忽悠人,“为人治病,率十愈八九。踵门求诊者,为辟邸舍居之,亲视、药物,必愈而后遣;其不可为者,必实告之,不复为治。”尤其难能可贵的是对医学界,尤其是古代医学界的神迹,他是很不以为然的。据宋史记载,有人拿华佗的事来问庞安时,他说:“按这些古代史书里说的,华佗的医术实在是太精妙了,不可能是人力可以达到的。所以,我想这都是古代史书里胡说八道的东西。”(术若是,非人所能为也。其史之妄乎!)
要理解这个故事中的“梗”,一定要注意这个故事中跟庞安时对话的人的动作是“以指画字”,而不是“以指写字”。我看不少翻译都是翻译成“写字”,应该是从苏东坡的文章中“以纸画字”来解释的。显然,曹臣在《舌华录》中对此做了加工,更加神化了一下。因为,如果仅仅是再纸上写字,也就是庞安时认得字而已,虽说是不用写完所有字,但怎么样也算不上是“特异功能”,人本来就有这种“完型能力”,不然考过英语的都算有“特异功能”了。具有这种能力的人根本谈不上是什么“一时异人”,苏轼用“比”的手法说自己也是“异人”就更没什么意思了。
这里把原来的“以纸画字,书不数字”改成了“以指画字,不尽数字”,强调了用手指,而且用的是“画”这个字,所以,应该是在某个地方用手指不留痕迹地描绘的那种方式,这也是后面苏东坡强调“以眼为耳”的用意。因为当时没有录音笔、录音机,用耳朵听的声音也是不落痕迹的,跟用手指画字有相同的特征。如果要追求整个过程的画面感,对方凌空用手指来比划,那就更加有动感了。而且为了神奇的效果更显著,还不用对方把字写完,而是“不尽数字”,就可以明白对方的意思了。也就是说在人有残疾(耳聋)的前提下,画的字是一过性的,也是残的,而且又不写完全,残上加残。
所以当苏东坡尝试用这种方式和庞安时对话才会说自己是“以手为口”,用手代替口来说话,而庞安时则是“以眼为耳”,用眼睛代替耳朵来听,所以苏轼才会说,“我们俩都是这个时代的奇人啊!”
这里苏东坡的话巧妙之处在于,一是用了“比”的方式来将自己简单的用手画字放到了和眼睛看不留痕迹的虚子放到一个水平线上了;二是用抽象的“以手为口”将具体的“以指画字”取代了,把本来平常的事说得很玄乎。通过这两重加工,顺利地将自己放到了“异人”的地位。
这让我想起了《菜根谭》里的一段话:“苍蝇附骥,捷则捷矣,难辞处后之羞;萝茑依松,高则高矣,未免仰攀之耻。”苏轼在此仅是做一个玩笑话,自己并未当真,倘若真有人当了真,那就是“难辞处后之羞”和“未免仰攀之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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