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云晞
2号店：失物招领馆
①
你有没有丢过什么东西？
比如钥匙、雨伞、手机、公交卡，这些常见的生活用品。比如记忆、过往、朋友、爱人，这些弥足珍贵的事物。
以上这些，我都曾经弄丢过。不过丢的最多的是雨伞，基本上一年丢一把。有的后来有幸被寻回，有的再也见不到第二面。
最近丢的一把是在我们小区门口的失物招领馆找回来的。
如果没记错的话，那天雨下得特别大，我下班回到小区门口时碰到了对面邻居王阿姨。她从外面一路小跑回来，没带伞，于是我便想顺路捎她一程。
可是她不肯和我一起，偏要一个人跑到保安亭隔壁的失物招领馆里头。我怕他摔倒，只好跟在她后面，陪她跑。
当初刚搬进小区的第一天，便听说了王阿姨的情况。王阿姨今年六十多岁，一个人住。无儿无女，中年丧夫。现如今已经老年痴呆好几年了。
左右邻居都对王阿姨颇有微词。一则因为她爱闯祸，经常上下楼去敲邻居的房门，然后一脸天真模样问你：你认不认识我们家老头子？
原因之二则是她爱唠叨。每次看到街坊邻居都要拉着人家唠半天。而且，无论男女，她只有一个称呼：老头子。
大家劝她去养老院，她死活不肯：不行！我要在这儿等我们家老头子回家。
然而让众人纳闷不已的是：每次只要碰上失物招领馆里的李大叔，王阿姨立马变得特别安静，全然一个乖宝宝状。
大家私底下众说纷纭，都在猜测李大叔和王阿姨的关系。我也好奇。住进来一年多，我和李大叔仅有一面之缘，便是上次下雨时陪王阿姨进馆里那回。
不过也正是因为这个，我才得以了解李大叔和王阿姨这两位老人之间的故事。
②
李大叔今年也六十多岁，比王阿姨大三岁。
他们打小就认识，可以说是青梅竹马。李大叔家就在王阿姨家对面。两家人关系硬，在两人很小的时候，两家大人就时常开玩笑，说要给他们订娃娃亲。
李大叔十八岁那年被征去当兵，一去便是十年。由于当时交通不便、音信难通，两人都没法联系。
当兵很辛苦，尤其是饿得没东西吃，只能喝雪水，啃草根的时候。每一次受重伤，李大叔都想过要死。他扛过最重的抢，爬过最高的雪山，杀过最狠的敌人，唯独熬不过心头对家乡佳人的思念。
也正是这份刻骨的牵挂，让他挨过饥寒交迫，登山越岭回到故乡。
只是事与愿违，当他回到故土之时，他心中日夜想念的心上人早已外嫁，冠上别人的姓氏，成了别人的妻子。
“我回去的时候，她们家都举家搬到外地去了。”失物招领馆里，李大叔满目温柔地望着乖乖坐在他眼前的王阿姨，悠悠说道。
屋外，雨愈下愈大。屋内，两个花甲老人四目相对，彼此眼眸间的温柔，温暖了一整个寒冬。
我问大叔，后来你们是怎么相遇的？
十年啊，错过了十年。况且王阿姨已为人妻，相距千里。
“她们搬走的时候给我妈留了联系方式，我照着地址一路北上找来的。”大叔说。
阿姨一寸寸挪动，一点点靠近大叔，最后停在距离大叔一个拳头的长凳上。
“老头子，我饿了。”王阿姨突然对李大叔说。
“饭在锅里热着呢，我这就给你盛去。”大叔拍拍阿姨的肩膀，软声软语地说道。
我有些不解，为什么王阿姨会对着李大叔喊“老头子”？虽说她有些神志不清，但总不至于忘记自己丈夫已经去世的事实吧。
对此，李大叔给我的解释是：她已经呆到连自己是谁都不记得了。生活无法自理，一日三餐都是我照看的。
我问大叔，您的妻子儿女呢？
大叔说，我一个人。
我问，大叔您的意思是说您没有结婚是吗？您自当兵回来后至今都是一个人，没有成家吗？
大叔说，嗯。没有。
说真的，我惊呆了。相较于我们现代人的快餐爱情，李大叔对王阿姨真的是，嗯，怎么形容呢：一生只爱一个人。
当真是应了这句话：十年生死两茫茫，不思量，自难忘。
③
大叔说，他找到王阿姨的时候，王阿姨已经结婚两三年了。看到那个男人对王阿姨很好，李大叔打心底里为王阿姨高兴。
“虽然心里难免会怪她不等我，但说句真心话，看到她幸福，我挺欣慰的。”看着眼前像小朋友一样拿着勺子勺饭吃的阿姨，大叔笑着说道。
我依然不解，问大叔：您为什么没结婚？
既然王阿姨已然得到幸福，那你也该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了啊。
大叔摇头，说：我谈过一个姑娘，正准备谈婚论嫁的时候，得知她丈夫走了。
后来呢？我问。
大叔说，后来就没结成，我退了婚，从老家上来找她。她当时不肯见我，说是怕人家背后说闲话。
我好像突然间明白了什么：“所以你就在她小区楼下开了一家店？”
王阿姨吃得满嘴都是米粒，李大叔一粒一粒从她嘴边拿下来，然后送进自己嘴里。
“起初开的是饭店，小饭店。开了十年来，后来为了照顾她，改成了失物招领馆。”大叔说。
“当时阿姨已经记不得人了吧。”我问。
“那会儿情况还没现在这么糟。现在她连我是谁都不知道。”大叔苦笑道。
唉，真是命运弄人。
我问大叔，为什么把饭店改为失物招领馆？改成其他都比这个好啊。
大叔说是因为有一次，王阿姨外出一整天没回来。他到处找都没找着人，最后晚上天黑后，在自己的饭店门口看到了阿姨。
“她当时也像现在这样，喊我‘老头子’。她说老头子，我饿了，我们回家吃饭吧。”大叔的眼眶里，盈满滚烫的液体。
我开这么一个馆，是想收留那些被人们遗忘的东西。或许有一天，会是一个人也说不定。就是她一样。大叔指了指阿姨，说道。
遗忘的东西太多了。比如记忆、比如爱人。如果丢过的东西都能一一找回，该多好。我心里想着。
大叔说，缘分这东西真是让人捉摸不透，本以为再无可能的人，兜兜转转，最后又回到了原点。
我说是啊，注定要在一起的人，不管历经多少困难阻隔，最后都是会在一起的。
一切都是最好的安排。
④
雨停后，王阿姨依然不肯回家。
李大叔哄她说：“你乖乖听话，先回家，今晚我再给你烧你爱吃的红烧肉。”
王阿姨两眼放光：“说好了哦，不许骗我！”
大叔搀着她走到楼梯口：“先回去睡个午觉，睡醒就有好吃的了。”
王阿姨挣开大叔的手，说：“老头子，味道放重点，我喜欢吃咸一些。”说完，乐呵呵地走回自己家。
我问大叔，您放心阿姨一个人在家里吗？
大叔说，她一个人的时候很乖的，只是在大家面前才会闹腾。
目送两位老人离去，我心中无限感慨。如果这世间所有互相倾心的情侣，都能像这两位老人一样该多好。
不管曾经如何错过，只要地球是圆的，相爱的人都终将会重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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