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庵歌
唐寅
桃花坞里桃花庵,桃花庵下桃花仙。
桃花仙人种桃树,又摘桃花换酒钱。
酒醒只在花前坐,酒醉还来花下眠。
半醉半醒日复日,花落花开年复年。
但愿老死花酒间,不愿鞠躬车马前。
车尘马足显者事,酒盏花枝隐士缘。
若将显者比隐士,一在平地一在天。
若将花酒比车马,彼何碌碌我何闲。
别人笑我太疯癫,我笑他人看不穿。
不见五陵豪杰墓,无花无酒锄作田。
— 关于作者 —
唐寅(字伯虎)
(1470年3月6日-1524年1月7日)
明朝著名的画家、诗人。
唐寅玩世不恭而又才华横溢,诗文擅名,与祝允明、文征明、徐祯卿并称“吴中四才子”(即民间所说“江南四大才子”)。
画名更著,与沈周、文征明、仇英并称“吴门四家”,又称为“明四家”。
三月桃花笑春风。
生于三月的唐寅对桃花很是喜欢,多次在诗文中写到桃花,在《桃花庵歌》中更是自称桃花仙人。
桃花,最早见诸文学作品,当于《诗经·周南》之《桃夭》篇:
桃之夭夭,灼灼其华。
本意表达一种自由奔放的情感。
而至晋陶渊明的《桃花源记》一出,桃花便更多地被用来表达隐逸情怀。古代,桃还有驱鬼辟邪的意思,而“桃”与“逃” 谐音,因有避世之意。
不为五斗米折腰而辞官归隐的陶渊明,日常生活基本就是扛着锄头种种田,写写诗,有空闲时间还要赏赏菊花,听起来倒是很佛系很惬意了。
唐寅就不一样了。
受影视剧影响,大家印象中的唐寅是出身书香门第、才高八斗、坐拥8位娇妻并且娶得美人秋香姐的风流才子唐伯虎。
但是,常作为喜剧形象出现在荧幕上的唐伯虎,实际人生却是一出灾难性的悲剧。
写《桃花庵歌》时的唐寅,已经步入晚年,那是他一生中最惨的时候。
他早年被誉为神童,16岁就考上秀才,18岁就找到真爱顺利结婚。
但到了24岁本命年,那一年,他的父母、妹妹、爱人先后去世,留他孤零零在世上。
即使这样,他也没有消沉多久,重新娶了老婆,并且发奋读书,终于在29岁那年中举。
他不是那些没才还在抱怨怀才不遇的人,他很有才。唐解元,连中两元,最后赴京会试,若不是被诬陷,他会成为中国科举历史上为数不多的连中三元的人。
他和柳永一样,被罚终生禁考,入仕这条路彻底断了。
雪上加霜的是,他的老婆马上抛弃了他。
此后一蹶不振。
直到明武宗朱厚照时,唐寅被宁王召去做了门客。遇到伯乐的唐寅以为他人生的春天终于来了,可是后来他发觉宁王要叛变。
叛变造反这种事怎么能做?
急于脱身的唐寅无奈之下选择装疯,受尽白眼也吃尽苦头。
回乡后,唐寅彻底没了斗志,整日买醉花间,贫困潦倒,写了这首诗。
所以,他的归隐其实不是主动选择而是被迫如此。
一个人孤零零住在苏州城外的破茅屋里,为了这个破屋子他甚至还负了债。种了很多桃树,桃花开了是很美。不过再美也还是要摘了拿去换酒钱,这才是正经。
除此之外,还要靠画画卖钱。
画的什么画呢?
没错,最畅销的是各种小黄图。
此外,他也画了很多仕女图。后人所谓风流,大概不过是他画女人画的比较多吧。
这幅画可以看出其实他的内心是矛盾的:一方面他觉得自己就像是秋天里的一把扇子,被当时的时代所厌弃;但另一方面又隐隐有点不甘心,企图改变命运。
此外,他的山水画成就很高。
熟悉书画的朋友可能知道,2013年9月19日,唐寅的一幅《庐山观瀑图》以3亿美元起拍,最终卖出了5.9亿美元(约合人民币35.9亿元)的天价。
可见他在画画上面的造诣是极具价值的,但在当时,他的画作并未给他带来盛名或者财富。
嘉靖二年的冬夜,他挣扎着拿起桃花签,提笔写道:
生在阳间有散场,死归地府也何妨,
阳间地府俱相似,只当漂流在异乡!
此乃绝笔。
“风流”是民间贴给唐伯虎的标签,与流连风月的风流相比,我觉得与之更贴切的是“唯大英雄能本色,是真名士自风流。”
处于顺境时,很多人都说自己是善良的、优雅的、有操守的。可是遭遇命运之手摧残时,很多人又会马上暴露人性黑暗的一面,舍弃掉曾经所谓的“操守”,还要感慨一句“时也命也”,马上把自己的过错撇清。
当我们回顾历史中的唐寅,可能会唏嘘,会觉得这个唐伯虎一点都不风流倜傥,也不是什么人生赢家,甚至根本就是个足以跟孔乙己比惨的失败者。
但是,我觉得这样的唐伯虎,比荧幕上的形象丰满百倍。
比起他的才华,他的高洁品格和百折不挠更加珍贵,称得上是真名士。
当然,他自称“江南第一风流才子”也没错了,他本身是很有趣的人,善于苦中作乐。
最后再放一首他的小诗,读到这些句子的时候,不禁会心一笑。
题拈花微笑图
昨夜海棠初着雨,数朵轻盈娇欲语。
佳人晓起出兰房,折来对镜比红妆。
问郎花好奴颜好?郎道不如花窈窕。
佳人见语发娇嗔,不信死花胜活人。
将花揉碎掷郎前,请郎今夜伴花眠。
试问这样的唐寅,谁人不爱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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