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了他,她变得很低很低,低到尘埃里。但她心里是欢喜的,从尘埃里开出花来”
张爱玲向胡兰成表白的话。大家都以为这句话的重点是“低到尘埃里”,其实不是,它的重点是“但她的心里是喜欢的”。我的心里是喜欢的,所以“低”是我愿意,并非不得已,假如我喜欢,也可以从尘埃里站起来,以我原本的高度,俯视你。
张爱玲对胡兰成,有用情至深,但如果说卑微,那绝没有。
爱得至深,她不在乎他的政治身份,不介意他有家室,对他说“我想过,你将来就是在我这里来来去去亦可以”。但当他真的来去自由,了无牵挂时(她的这句话后来被胡兰成践行得极好),她也知道取舍。
胡兰成婚内的两段滥情,在她面前毫无遮掩,她伤心但绝不绝情。她给了自己半年的时间考虑,最终离开。尽管这样,她还特意避开胡兰成最艰难的时段才与之分手。跟她在一起的时候,你以为她很宽容,应该是一个在感情里很懦弱的人。分别的时候才发觉她的决绝,没有半点回旋的余地。
有些人对待感情的态度,就是在“爱”与“不爱”之间绝没有灰色地带。张爱玲便如此。
分别后很长时间,胡兰成给张写了长长的信,以为可以两人复燃。张爱玲回了短笺,话语周全,像对一个久未谋面的朋友,亲切而陌生。
与胡兰成分手的时候,她给他寄去了三十万元。
那个年代的三十万,够她码上几本字了。在一起时可能花了你一些钱,离开时通通还你。所以对于张而言,低进尘埃里仅仅只是她的选择,而如果她愿意,同样可以站起来,俯视自己的爱情。
胡兰成后来在文章里写到张,说她是一个对钱十分敏感的人,“你休想在钱方面让她吃半点亏,当然她也不会在钱方面占你一点便宜”。
张爱玲是爱钱的,爱得光明磊落,诚实坦然。从《金锁记》到《怨女》,你能看到一个作家对自己的重复,也能看到一个商人对钱的妥协。因为钱这事,她甚至还落下了骂名,说她抠,说她在钱面前锱铢必较。
他们说的她都同意。《小团圆》里关于钱的描写特别多,夹杂着少量的亲情。她写自己把妈妈给的抚养费打探清楚,换成二两金子归还。她知道这事伤了妈妈的心,但她想这么做。
张爱玲是高傲的。尽管这高傲对于她,也有成为羁绊时候。她渴望感情,但又总让高傲在情感里遭遇对手,短兵相接。
张爱玲的第二个男人,赖雅,一个美国人。张爱玲比胡兰成小14岁,比赖雅小29岁。与两个男人初相遇时的情形都一样,她似乎是卑微的。
她对赖雅说怀上了他的孩子。那时候的赖雅贫穷、体弱,几乎是饥寒交迫,而他最终向张爱玲求婚却多半是出于道德的考量——她有了他的孩子。他说跟她结婚,但得打掉孩子。她真的打了。也许她自己也不是很想生孩子。父母对她而言,始终是一场内心的灾难。她不想自己成为别人的灾难。
从嫁给赖雅那一刻起,张爱玲就开始了为自己和一个65岁老头儿的生计奔波。从1956年两人认识,到1967年赖雅去世,这十年的张爱玲据说很多产,但真正的作品寥寥。一部《怨女》在我读来,也只觉得心疼。那长篇赘述里不是一个作家的衰老,而是一个作家的妥协。
“吝啬”的她为第一个男人花过钱,也为第二个男人撑起过生机。
张爱玲的两段婚姻似乎都没能落下世俗的好。但作为一个手杖利剑的写作者,她从没有用笔墨讨伐过负她的男人。胡兰成倒是写过她——《今生今世》,还给她寄去一本。张爱玲给夏志清写信时说到这件事:“胡兰成书中讲我的部分缠夹得奇怪……后来来过许多信,我要是回信势必‘出恶声’。”
我的剑法比你高明,但我选择不出鞘。因为爱过,所以懂得;因为不爱了,所以宽容。
张爱玲的冰冷和锋利全用在了小说里,对于现实中的人,她可以爱,可以离开,可以云淡风轻。她可是张爱玲,连眉角都写着高傲的女人。
更何况,穿过时光的隧道,她才是命运里的主角,他们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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