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几何时,从没有想过要读《金瓶梅》,更不曾动写的念头。没想到,今天我不但认认真真读了一遍,更认认真真地写了一篇。
读完《金瓶梅》,一个“道德沦丧、体制堕落”的社会,分明地呈现在眼前。
无论是书中明写的北宋末年,还是暗喻的明朝晚期,那都是一个万恶与腐朽的时代。
这是我第一次读《金瓶梅》,是的,第一次。每天读一点,花了两三周的时间。这部大书,由于众人皆知的“黄”名,导致我一直对它嗤之以鼻。同样是这个原因,使很多人错过或错看了它。
然则都9102年,四百多年过去了,在这部伟大著作面前,我们依然道貌岸然,这个世界似乎还是没有那么开明!
今天,我们很重视《红楼梦》,也更应该正视对其影响巨大的《金瓶梅》。
众所周知,《金瓶梅》的故事取材自《水浒传》。
《水浒传》是乱世大英雄的悲歌。《金瓶梅》是末世小百姓的惨曲。
大英雄是少数派,而小百姓才是能代表整个社会面貌的大多数。
毛主席说:“中国小说写社会历史的只有三部:《红楼梦》、《聊斋志异》、《金瓶梅》。你们看过《金瓶梅》没有?我推荐你们都看一看,这部书写了宋朝的真正社会历史,暴露了封建统治,揭露统治和被压迫的矛盾,也有一部分写得很细致。《金瓶梅》是《红楼梦》的祖宗,没有《金瓶梅》就写不出《红楼梦》。《水浒传》是反映当时政治情况的,《金瓶梅》是反映当时经济情况的,是《红楼梦》的老祖宗,不可不看。”
他老人家还说省委书记以上的干部都要读《金瓶梅》,要认识真正的底层社会。
只是不知道还有多少人记得他老人家的“最高指示”。
一部《金瓶梅》,回首已四百年,纵使“风流人物”们对它推崇备至,这部大书却依旧难以摆脱“黄书”的恶评。
康熙年间,张竹坡在点评《金瓶梅》时曾说:
“今时读书者看《金瓶梅》,无论父母师傅禁止之,即其自己亦不敢对人读。不知真正读书者,方能看《金瓶梅》,其避人读者,乃真正看淫书也。今有和尚读《金瓶梅》,人必叱之,彼和尚亦必避人偷看,却不知真正和尚方许他读《金瓶梅》。”
如果我们这个时代,社会主流还在普遍地妖魔化,甚至看低《金瓶梅》,那只能说明我们的内心,还远不如我们想像的成熟与强大。
《金瓶梅》的那些事儿
古典文学的版本繁多,《金瓶梅》也一样。我读的是明末崇祯版,高晓松推荐过。这版一百回近八十万字,还有更早些的明万历本,是词话本,说书用的。同样百回近百万字,语言过于繁琐。
如果没有更早的版本被发现,那《金瓶梅》的成书年代,应该是在隆庆与万历年间,距今四百多年。
这时候的明朝社会是一个什么样的状况呢?
都知道育良书记爱读的《万历十五年》吧!
万历十五年,即1587年,这个时代用作者黄仁宇的话来讲就是“一个大失败的总记录”,作者认为“中国社会两千年来,是以道德代替法制。”也就是说,“法制”始终不是中国人心中最根本的认同。换句话说,如果是拥有明君的太平盛世,则社会道德与国家制度都会比较理想,反之若是处在昏君治下腐败乱世,则什么道德与制度就都谈不上了。
万历时期的明朝,便是这样一个沦丧了道德、践踏了制度的时代,是明朝走向衰败的拐点。虽然严谨的历史学家说不能将原因全部归结于万历皇帝个人,“因为很多时候一个时代的衰败,断非个人原因所能解释全部,而肯定是因为当时的制度已经是山穷水尽,上至天子,下至庶民,无不成为牺牲品而遭殃受祸。”但要知道中国历史上的皇权是足以毁天灭地的,皇帝治国理念与能力的高低,是当时一个时代好坏的决定性因素。
《金瓶梅》里所呈现给我们的社会背景,便是这样一个正在慢慢走向衰亡,走向堕落,朝政更加腐败的时代。虽然战乱未起,但黑暗已至!什么是黑暗,即是人心与人性。
《金瓶梅》的作者署名为“兰陵笑笑生”,没有真名。我想在那个时代,写小说还是件比较丢人的事,读书人主要的追求肯定还是以四书五经夺取功名、光宗耀祖为要,更何况作者写的还是在四百年后依然被认为是“黄书”的小说。
当然,在明朝晚期的时候,商业社会的模式已经相当的发达,书籍的出版业肯定也是一样,我想作者也许是一位如曹雪芹般落魄的大文学家,满腹经纶又看透了社会,无奈用写这样一部带有点色情描写的作品以批判这个社会,当然也是来赚取些钱财。而在我看来,这点色情描写是当时一部世情小说的标配,就像现在的电影电视,一样会有这样的噱头。
不管怎样,作者借用了水浒的旁枝,假意以北宋末年的乱世为背景,隐蔽地描写了当时明朝晚期的社会黑暗。这样一笔,正如后世曹雪芹用假语村言,将自家真事隐去一般。
书中描写的许多生活细节,都是北宋末年那个时期所没有的,比如西门庆作绸缎生意,已经有了洋布,还有许多西洋的生活用品、土豆、玉米、辣椒、葡萄酒,这些应该都是经历了明朝前期郑和下西洋,后期哥伦布大航海时代之后才出现的,说明当时的社会生活方式已经很前卫了。
作者还有一个“明显的或是故意的”笔误,就是潘金莲说了几次的一句俚语:“南京沈万三,北京枯树弯。”北宋的潘金莲怎么会知道一个两百多年后才出现的明朝富豪沈万三?
这样一部大书,洋洋洒洒一百回,流传了四百年,备受文人学者推崇,所以《金瓶梅》的广为流传,决不是因为它的色情描写。其实整本书读下来,这样的文字描写所占的比例很小很小,全部加起来我估计最多也就两万来字,可是整本书要八十万字,万历本更要一百万字。那黄色的比例才占多少?2.5%?当然,百万字的书,你若只挑那两万字来看,那书不黄也得黄了。
回归书本,《金瓶梅》这一百回文字,大致可以这么划分:
第一回至十二回,写潘金莲。
十三回至六十二回,夹写金莲与李瓶儿。
六十三回至八十七回,因瓶儿已死,除写金莲外带写庞春梅。
八十八回至一百回,则写春梅。
因此,一种说法便是书名取自三个人物,作《金瓶梅》。当然书名的意义还有多种的解读。
《金瓶梅》的故事,讲的是山东省东平府清河县的生药铺小老板西门庆一路升级打怪,最终成为山东首富、省公安厅长(提刑官),黑白两道通吃、官商一体的称霸过程,透过其私生活的淫乱与奢靡、整个社会的黑暗、人心的堕落的诸多描写,来对整个社会作出全方位的深刻批判。
其中主要人物的刻画描写都是非常形象精彩的:
吴月娘:西门庆的继室,原配夫人去逝之后,娶进家门。当地官吏的女儿,外表平平,算得是一个能持家的人。看似好人,实则奸险。
李娇儿:西门庆的二房。李娇儿是当地娼妓,矮胖身材。虽被西门庆娶进家门,但她从不当这里是自己的家。在她心中进这个家门等于是西门庆对她的长包养,她给人一种行尸走肉之感。西门庆一死,她随即盗取钱财,回到了自己的妓院中,后另嫁她人。因吴月娘不善理财,她实际上掌管着西门家的财政大权,却极为吝啬。
孟玉楼:西门庆的三房,原先还有一个三房姓卓,早逝。玉楼是寡妇,原是布贩的老婆,有些钱财,比西门庆还大两岁。为人圆滑,看似不争,实则明哲保身,极懂得保护自己,是少数与潘金莲关系和气的角色,以此可以看出她的处事本领,可算是一个“乖人”。西门庆死后,在三十七岁“高龄”还能风光地改嫁官二代作正妻,结局算很好了。
孙雪娥:西门庆的四房,死去原配夫人的陪嫁丫鬟,后被西门庆收入房中,在这个家中依旧地位很低,被呼来喝去,但厨艺很好,管理着一家人的饮食。为人心怀怨恨,挑唆是非,却又头脑行为过于愚蠢,最后沦为下等娼妓。
潘金莲:西门庆的五房,对她而言似乎怎样的恶毒评价都不为过,她毒死了武大,害死了瓶儿母子,对于其他女人,不是她的朋友就是她的敌人。西门庆死后,被发现与陈敬济偷情,被吴月娘撵出家门。她与很多人的关系只是纯粹的“性”,没有情感,最终被武松残忍杀死。我对她的感觉就是“不是人”,她是书中黑暗制度下的一个悲剧人物,幼年时的悲惨经历使她变得心理扭曲、行事歹毒。她自己受尽迫害,最后反以报复、迫害他人为生存法则。说到底,她一切的所作所为都是拼在了自己的尊严,因为她处处不如别人,所以要以斗争的方式来显得她处处比别人强。
李瓶儿:西门庆的六房,原本是西门庆结义兄弟花子虚的老婆,后来花子虚死,嫁了西门庆。全书中她与西门庆有真正的爱情,后被潘金莲害死。李瓶儿在嫁给西门庆之后,为人发生了巨大的变化,她的身上有一种“痴情”。她是全书中我最难忘的一个人物。
庞春梅:潘金莲的丫鬟。感觉她有点像晴雯,心比天高,个性高傲,潘金莲故意让其与西门庆保持性关系以培养自己的势力,因为她看出春梅是一个有心机、有魄力、有手段的女人。虽为丫鬟,却连潘金莲也忌她三分,是一个女中狂人。她也颇有些情义,爱憎分明,一直感恩于潘金莲对她的调教。西门庆死后,被发现与陈敬济的奸情,与潘金莲先后被月娘撵出家门,她走时很是绝决,不卑不亢,改嫁后一路荣华富贵,有钱有势,连月娘也自惭形秽。最后死在一个“淫”字上。
王六儿:西门庆一个部门经理韩道国的老婆,长期与西门庆保持淫乱关系,夫妇两人是典型的卑鄙无耻之人,为了钱财利益,韩道国可以让老婆和女儿去做娼妓。王六儿如潘金莲,虽不在娼门,却人如娼人。全书大部分的淫乱描写,都是西门庆与她和潘金莲之间。她的名字“六儿”与潘金莲的小名一样,所以她是潘金莲另外一面的体现,值得玩味。她与丈夫韩道国,是整部《金瓶梅》中最为奇葩的两人:她将与西门庆偷情的事情很坦荡地告诉了韩道国,他听了却鼓励并且一起策划让他老婆用身体栓住西门庆,赚他的钱,说完两人还能笑着一起吃饭,若无其事,奇大葩了!
应伯爵等:西门庆当初结义的十兄弟之一,排行老二,没有大本事会些小手段,这些人在西门庆身边作为“帮闲”的角色存在,很会看人眼色行事。西门庆的绝大部分事情都有他们的参与,这些人依靠着西门庆过日子,唯利是图,忘恩负义,没有良心可言。西门庆一死,另攀高枝,落井下石。典型的社会寄生虫。
陈敬济:西门庆的女婿。在对待女人上,与西门庆一样淫乱,典型的浮浪小人,却没有西门庆那样的雄心壮志,只会些奸诈手段。西门庆死后,被发现与金莲、春梅的奸情而赶出家门,后沦为乞丐、做过道士,最后被春梅接济,陷害仆人未果,反被仆人杀死,身首异处。
《金瓶梅》与《红楼梦》
这两部大书之间,确实有非常多的相似之处。
脂砚斋在批点《红楼梦》时,有一处批道:作者已得了“金瓶”的真谛!
我们都知道曹公雪芹写人名会用谐音,却不知这一笔法,师承便是《金瓶梅》。且看《金瓶梅》中的人名:车淡、管世宽、游守、郝贤、卜志道等等,一读便知其人其意。《红楼梦》中,更是直接采用了《金瓶梅》中的许多人名,比如:来旺、金钏等等,还有一回写到潘金莲在花池边,用扇子扑蝴蝶为戏,我当时就想起了戏蝶的薜宝钗。
薜宝钗身上带有天生的“热毒”,需用特制的“冷香丸”来调理,这“冷、热”二字,《金瓶梅》开篇第一回即有强调——“西门庆热结十兄弟,武二郎冷遇亲哥嫂”。
当然这些都是轻淡之处,我印象最深的是这两部书,都有一个其他文学极少有的共同特点,那就是在前几回便已经预告了书中人物的结局。
《红楼梦》第五回——“贾宝玉神游太虚境,警幻仙曲演红楼梦”。宝玉在警幻仙姑那里看到了书中主要女子的判词,预示了她们的最后归宿。
《金瓶梅》第二十九回——“吴神仙冰鉴定终身,潘金莲兰汤邀午战”。吴神仙来西门庆家里给每个主要人物都算了命,亲口预告了他们各自的结局。
如果说贾宝玉是在梦中读到的判词,又太深奥没有明白,可以理解,但在《金瓶梅》中,那可是吴神仙当着面一字一句都说明白了的,为什么西门庆那些人都没听进去呢?
我想,大概只有一种解释,就是“当局者迷”!
人的命或许能算,但一定难改。一直以来,一个人的性格,做人做事的方法,都已经形成了,你要他改变,基本不可能。就好比吴神仙让西门庆戒掉女色,你说他可能吗?让潘金莲戒掉那蛇蝎心肠,你说她可能吗?
什么都戒不掉,那给你算的命还有什么用?
西门庆在《金瓶梅》中号“四泉”,书中一开始便有一篇《四贪词》:酒、色、财、气。西门庆号四泉,那不就是证明这“四贪”他都“四全”了吗?
他要是都能改了,他倒是能活长久了,但他还是西门庆吗?
两部书中有几个人物我也觉得很有些相似之处,比如把写晴雯的“心比天高、身为下贱”用在春梅身上,我觉得非常适合。她们两人都是很高傲的性格,虽然是个丫鬟,却自视很高,也从不怕人怕事,很有些手段与能力,最后也都被赶了出去。
两部书中李瓶儿与秦可卿的两场葬礼也都有异曲同工的感觉,极尽奢华,排场浩大,细节描写不厌其烦,出场的各色人等趋炎附势的形象都跃然纸上。
还有在草蛇灰线、伏延千里的文笔上,《红楼梦》当然是不用说了,而《金瓶梅》的一张床,我也觉得非常有意思。
当时三太太孟玉楼嫁过来时,嫁妆中便有一张“南京描金彩漆拔步床”,这在当时是很值钱的,潘金莲后来嫁过来,嫌弃自己没张那样的好床,西门庆就给她买了一张,花了六十两,值今天的十二万,可见其价值。
这张床在《金瓶梅》的一开始便随着孟玉楼出场,没想到了书的最后几回,西门庆死了,孟玉楼改嫁,吴月娘给她的嫁妆其中就特写了一张大床,当然床本身已经不是原来的那张了,但相隔了几十回,几十万字之后,相同的人物、相同的事件、相同的东西又一起出现了,这是一种很奇妙的阅读体验。
当然《红楼梦》更加高雅,它所有的情节几乎都在大观园里,即便故事写到了外面,人物的心还是留在了大观园里,从没有走出去过。《红楼梦》很理想,特别是恋爱的感觉非常美好,都是非常纯洁初恋的感觉,而《金瓶梅》则很现实,它写的完全是贾宝玉厌恶的那个大观园外面的世界,《红楼梦》里的都是十几岁上下的纯情少男少女,那么强悍的王熙凤才二十岁都不到。而《金瓶梅》里的尽是三十岁左右的淫荡寡妇老女人。贾宝玉认为少女都是水做的,是很高贵的存在。西门庆则根本不把处女情节放在心上,他偏偏喜欢有夫之妇、寡妇之类的女人。
这两部大书,有很多相似的地方,但读起来却是两种极端的感觉。
《金瓶梅》无疑也是伟大的文学,它没有《红楼梦》那么高雅,读“红楼”,似乎需要沐浴更衣、红袖添香,而读“金瓶”,好像更需要旁边放上一壶烈酒,时不时得压抑了喝上一大口,时不时还可能歇斯底里的吼叫怒骂几声。
两部书中同样都写到了佛与道,“红楼”中有铁槛寺与馒头庵,都意味深长,更有一位神明似的跛足道人不时出来渡劫渡难。“金瓶”中也是一样,吴神仙、胡僧、道姑、神婆等等。吴月娘与王夫人一样醉心佛法,却都不是真正慈悲为怀的人。
两部书中所写的佛道人物,大多都是贪财自私的肖小之徒。佛、道的身份,只是一个用来赚钱的幌子。金瓶中有一个薜姑子,为了哄吴月娘怀上孩子,就说自己有个秘方:要吃刚出生婴儿的胎盘。月娘说没有,这薜姑子居然说把先前李瓶儿生完孩子后已经埋掉了的胎盘再挖出来吃,你说出如此阴损主意之人,是修道之人吗?吴月娘也一样,她虽然没有同意去挖李瓶儿的胎盘,但她花钱另买了一个,你说她是修佛之人吗?
两部书中尽是些这样的虚佛伪道之人!
或许这些人也代表了真假的一种:真虚伪假慈悲。以善人之面,行恶人之事。“真假”二字,两部著作倒也一脉相承。
吴神仙出场给各人算了命,而那位胡僧我觉得更有意思,长得跟如来坐下罗汉一般,他是一位出家僧人,却是他给了西门庆致命的春药,一个出家人会有春药多有意思。他反复强调这药性有多么强身健体,临走却又特意吩咐“不可多用,戒之!戒之!”,这就好比给一个吸毒的人毒品之后,还反复叮嘱他要少吸。你说这胡僧是要渡他还是要收他?这段倒有点《红楼梦》中跛足道人给贾瑞的风月宝鉴一样:要救命照反面,切不可照正面。可惜这世上能听忠告的人到底少之又少,给你指条生路,偏偏要去试试那条死路!
可是我又很奇怪,以书中这僧道的修为,不会看不出西门庆与贾瑞必定会走上死路,却为何还要出这样一种玩笑似的主意来戏弄两人?还有,这两本书为什么偏偏要选两个出家人来做这件看似救命,却实则让人送命的差使?
或许也只有一个解释,纵使无边佛道,也只能是救回头之人,俗语说“治得了病,治不了命”,如果你不能听出这出家人的话中真意,执意要试试那条送命的路,那也是无可奈何的。
再有,西门庆断气的一刻,吴月娘却偏偏分娩出了他的儿子,同一时间,一生一死,对佛家道家而言,这应该是一种怎样的解读?
佛道的影响在这两本书中确实深远,《红楼梦》第一回便是一僧一道在女娲补天的顽石上读到书中的故事,继而传抄下来,所以又名《石头记》,最后的结局贾宝玉出家为僧,了却尘缘,“一片白茫茫大地真干净”。《金瓶梅》第一回的故事起点便是道家玉皇庙,最后一百回又终结于佛门永福寺,高僧超渡了书中的这些冤鬼孽魂,最后西门庆唯一的儿子,也受渡出家了去。
超渡的那一段说到这些人的投胎转世,我又有一个疑问,为什么富人转世还是富人,穷人转世却依旧还是穷人?
说来说去也没法说完这两部大书,可以说《金瓶梅》像是一个人的外部诱惑,《红楼梦》则是内心修为。一个是现实的大世界,一个是理想的大观园。
实在是有些意思!
西门庆的创业史
《金瓶梅》是一部讲西门庆创业为主线的故事,如何一步一步升级打怪,最后做到山东首富、省级大员,黑白通吃、上下通天,又如何一步一步走向死亡、最后家道衰败的过程。
西门庆和潘金莲这两个角色在《水浒传》中只能算是衬托武松的道具,但在《金瓶梅》这部书中,这两个人物则被刻画成了血肉极为丰满、形象极为真实的典型。
西门庆原本只是清河县一个小药铺的小老板,打小受溺爱,不学无术,好飞鹰走狗,为人却是慷慨仗义,颇有一番雄心壮志,也有实际的手段与成事的本事,很能笼络一批人在自已的身边。凭着这些与生俱来的本领,隐隐暗合他日后的风生水起。
这样的人,有时候只缺那一开始的机缘,西门庆的发迹就是他把握住了三个重要的机遇:
一、与今天许多富豪一样,哪有什么真正的白手起家。他是娶进了大富婆李瓶儿,拥有了第一桶真正的大金。此为有钱。
二、巴结上了国家副主席蔡京的管家,由此攀上了当朝权贵,后认蔡京为干爹,自己做了大官。此为有权。
三、笼络了一个蔡状元,后来成为巡盐御史,管理盐务,西门庆在盐务生意上大大地发了垄断财。此为有势。
娶到李瓶儿之前,西门庆的主要产业的是生药铺,远没有后来那么风光。虽然孟玉楼也是带了些钱过来的,但那都是些小钱。李瓶儿的到来,则实打实地在经济上雄厚地支撑了西门庆一把。
李瓶儿之前是蔡京女婿——梁中书的小妾,那身份地位就远不是乡下小老板西门庆可比的,后来李逵杀了梁中书一家,瓶儿趁乱偷了许多钱财逃了出去,之后又嫁给了花子虚,他有个有钱的太监叔叔,这两位都是有钱人,花太监一死,钱又归了李瓶儿(当然其中有内幕),最后转了这么几个弯,所有钱财全部落进了西门庆的口袋里
所以李瓶儿是带着万贯家产下嫁西门庆的,书中写到光搬嫁妆就搬了四五天。《万历十五年》里说一两白银相当于人民币两百元,但这本书是写于1974年,那时候的两百元放到今天,我觉得都值今天两千元。有人估算过李瓶儿带过来的财产应该有两万两上下,反正怎么算都是几千万级别的身家。
所以,西门庆一下子就发了财,鸟枪换炮!
李瓶儿随手拿出四百万,让西门庆进军当时的金融业——当铺,这也是他日后两大立业之一。从这一步开始,西门庆真正开始了打怪升级的开挂人生。
后来,又攀上了当朝权贵——国家副主席蔡京,当了山东省公安厅副厅长的肥差(金吾卫衣左所副千户、山东等处提刑所理刑),过了一年半载,更是认了蔡京为干爹,于是又升为了正厅。西门庆本是一个极有手段本事的人,如今有了钱又有了权,事业更是风生水起。
还有一位蔡状元,西门庆与之结交的过程,能实实在在说明他的眼光、城府与手段。
当时的蔡状元只是一个进京任职的候补官吏,路过他西门庆的清河县。西门庆得到消息,极尽款待之能事,送钱送礼送女人,足足把这只潜力股炒得五体投地。果然后来,蔡状元当上了“两淮巡盐御史”,主管盐务。盐务在历朝历代都是官方垄断的,就像现在的“中石油”一般。西门庆有了这一层关系,便又在盐业这片暴利的沃土中,大大地发了垄断财。
往后的西门庆,当铺、绸缎铺、药铺、高利贷百花齐放,又手握一省司法大权。商界、政界,都是一号人物。
就在西门庆如日中天的时候,他却因纵欲而死。随后庞大的家产,也随之败落。西门庆是中国社会典型的又是恶霸又是成功者的代表。他确实罪恶,但他的成功,更靠的是他的头脑,否则也成不了那么大的气候。
从他的临终遗言来估算:绸缎铺有两万五千两(有一半股份,与他人合开,市值五万两)、绒线铺一万两千两、当铺两万两、生药铺五千两、外面货物四千两、其余杂项两千两上下。按今天算来,西门庆算得是亿万富豪级别了。他死前把全部财产细细地告知了女婿陈敬济,并作出了安排。还说一了句颇为现代化的话“都有合同在,上紧使人催去。”他的商业头脑与当时明朝社会商业体系的发达,窥一角得全面!
西门庆还叮嘱身边的几个女人,好好在一起过日子,大家不要散了。于私于公,死前还能有这么清醒与精明的头脑,可见他不是一个简单人。
只是西门庆没想到的是,他的死,却是其家庭内部斗争爆发、分裂、衰败的开始!
西门庆虽然有各种罪恶,但他有一点是值得肯定的。他的创业精神非比寻常,他全部心思都付在生意与官场上。他虽然淫乱好色,却没有硬逼过任何一个女人委身于他。全书中,也没有一处写到他因为女人而去荒废他的创业,他在女人身上,花的都是些适可而止小钱。只是他没有想到,他最后会因为女人而死,更讽刺的是,他不知道潘金莲才是最直接的凶手,却还在死前对其软语温存、念念不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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